一場針對秦堪的陰謀開始了。
朵顏使節巴特爾打傷禮部官員其實是爲了覲見大明天子,化外蠻夷有他們的小心機,屢屢請求禮部安排,而禮部衙門卻推諉拖拉,巴特爾急了,於是想出這麼個法子來,打傷禮部官員,事情一鬧大,皇帝不見也得見了。
可惜蒙古漢子的這點小心機在大明官員眼裡實在不夠瞧。
幾乎人人都清楚巴特爾爲何要這麼做,於是禮部尚書張升向朱厚照稟報事情始末時,輕描淡寫就把這事揭過去了,朱厚照以爲只是尋常的小事,根本沒放在心上,巴特爾人也打了,牢也坐了,想見皇帝的願望卻仍舊無法實現。
事態已脫離了巴特爾的預料,而且越來越失控,從動手打人開始,他便落入了有心人的眼裡,逐漸成爲了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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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司禮監給詔獄下了條子,一名小宦官手執劉瑾的手令,將巴特爾從詔獄放了出來,當着詔獄牢頭禁衛的面,小宦官大聲叱喝訓斥了巴特爾幾句,然後揚長而去,巴特爾悻悻罵了幾聲,也跟着走出了詔獄。
半個時辰後,當巴特爾在京師街頭閒逛時,洶涌擁擠的人羣中,一柄雪亮尖銳的匕首刺進了巴特爾的胸膛。
街市大亂,消息傳到禮部,張升慌神了,急忙報上順天府,事關外邦,立刻引起了錦衣衛,東廠和西廠的注意,消息越傳越快,數個時辰之後,整個朝堂都知道了。
朵顏三衛雖在韃靼瓦剌的壓迫下走匿邊塞,勢力遠不如明初,然而畢竟也是名義上的大明藩屬,朵顏的使節在京師無故斃命,頓時令朱厚照和大臣們緊張起來。
如今的朵顏衛都督同知花當是朱厚照剛登基時正式冊封的,花當的祖先濟拉瑪是成吉思汗麾下最英勇的大將,傳到花當已是第七世,花當其人性格英武且暴虐,現在花當派往大明的使節被殺,無論是何種原因,對花當來說都是奇恥大辱,以花當的性格必然會興兵報復。
戰爭,彷彿一瞬間便降臨到大明。
乾清宮裡,朱厚照正在大發脾氣。
朱厚照尚武,好戰,但他不喜歡這種盲目的冤枉的戰爭,這讓他心裡彷彿憋着一團火無處可泄。
“煌煌大明皇都,一個外邦使節說死便死了,朕的正德朝便是這般氣象麼?”朱厚照怒道。
劉瑾神情惶恐地連連躬身:“陛下息怒,保重龍體,爲這點小事生氣不值當……”
“小事?”朱厚照扭頭過狠狠瞪着劉瑾:“那個叫巴特爾的使節一死,我大明遼東馬上要打仗了知不知道?這能叫小事嗎?劉瑾你這老貨,朕要你處置巴特爾打傷禮部官員一事,剛出詔獄他便被人刺死,你便是這麼給朕辦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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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惶恐道:“老奴委實不知,打傷禮部官員本來事情不大,老奴琢磨着嚴厲訓斥幾句,叫那化外番邦守點規矩便是了,誰知他竟被刺死了呢……”
朱厚照氣道:“現在怎麼辦?這消息瞞不住,朵顏的花當過不了多久便知道,屆時他若興兵,外使被刺本就心虛,我大明王師師出無名,忍讓又不甘心,受苦的還是朕的邊鎮軍民,劉瑾,你趕緊給朕拿個章程。”
“是,陛下……”劉瑾嘴角一勾,隨即道:“老奴以爲當務之急,必須儘快派欽差大臣趕赴遼東,一邊整肅遼東邊軍備戰,一邊向花當解釋始末,若花當聽得進解釋,此戰可免,皆大歡喜,若他聽不進去,我大明便只能迎面一戰,禮數咱們大明已盡到了,管教其他藩屬臣國無話可說,若迎戰朵顏,有個陛下信任的臣子在遼東督戰,勝望更大。”
朱厚照凝神思索片刻,終於點點頭:“不錯,這話在理。先禮而後兵,使節被刺是咱們不對,先派人給花當賠個禮,若賠禮也不能解決此事,那麼,要戰便戰吧,我大明在遼東陳兵十萬,還怕他朵顏區區五六千戶的部落嗎?”
“問題是,遼東之行兇險莫測,朕派誰去呢?”
劉瑾做了半天鋪墊,等的便是這句話,聞言急忙道:“此行關乎國威,必須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老奴有心爲陛下分憂,奈何老奴身殘之人,此去邊鎮未必能服衆,老奴死不足惜,就怕壞了陛下的大事,老奴萬死難辭其疚。”
朱厚照想了想,道:“苗逵不是在宣府督軍嗎?就派他去一趟遼東便是……”
劉瑾苦笑道:“苗逵確實頗具才幹,且爲人英勇,但是陛下,他……也是太監呀。”
朱厚照氣道:“那還能派誰?難道派朝堂裡那些文官去嗎?他們一個個炮筒子脾氣,去了遼東幾句話一頂,打不起來的仗都能打起來了。”
劉瑾目光一閃,笑道:“陛下難道忘了秦堪?他可是您最信任的臣子呀。”
朱厚照一呆:“秦堪?他,他辦事倒漂亮,朕從沒見他辦差過一件事,可是……遼東那地方太亂,他一個文弱書生……”
“陛下,我大明立國之後,歷來便是文官兼管武事,此去遼東關係重大,秦堪是您最信任的臣子,況且秦堪是三品武官,又是秀才出身,可謂文武兼備,陛下您試想想,整個朝堂的大臣用篩子篩了又篩,有比秦堪更合適的人選嗎?”
朱厚照眉目間有些意動,卻仍沉吟猶豫。
劉瑾又道:“陛下不是一直想給秦堪封爵嗎?朝中那些老頑固死活不答應,蓋因我大明立國之後賜爵極吝,非開疆闢土,挽扶社稷之功不能封爵,如今大明處處太平,哪有開疆闢土的機會?若秦堪一生不得封爵,不僅是他,陛下您心裡恐怕也非常遺憾吧?”
朱厚照兩眼漸漸放出光亮。
“陛下,此去遼東正是一個封爵的好機會呀,若秦堪能說服花當息兵,免去一場生靈塗炭的戰事,正是大功一件,就算不能說服花當,大明邊軍與朵顏之戰不可免,有秦堪在遼東督戰,但有一場小勝,陛下可就此大做文章,秦堪被陛下封爵也就順理成章了……”
朱厚照眼睛越來越亮,最後一拍大腿笑道:“好主意!秦堪辛苦跑這一趟,回來朕便封他一個國公,看那些文官們有何話說,不答應?不答應你也去邊鎮給朕打一場勝仗試試?”
劉瑾呆了一下,嘿嘿乾笑不已。
就算打一場勝仗也只不過是小勝,想封那傢伙爲國公?文官們非一個接一個撞死在金殿不可。
不過朱厚照正在興頭上,而且顯然已聽進了劉瑾的讒言,此時此刻劉瑾自然不會點破朱厚照天真的幻想。
朱厚照越想越覺得合適,至於此去遼東的兇險,朱厚照並未看得太重,說到底遼東是大明的疆境,朵顏三衛名義上仍是大明的藩屬,而且自成化年開始,朵顏三衛受韃靼瓦剌打壓,三衛愈發勢弱。從內心潛意識來說,朱厚照是個比較自信或者說自負的皇帝,他不太相信朵顏三衛敢反大明。
“來人,速宣秦堪入宮。”
一覺睡醒,一道晴天霹靂便狠狠劈在秦堪頭上,秦堪只覺耳朵裡嗡嗡作響,血糖指數超標。
乾清宮內,朱厚照一臉得意地瞧着他,彷彿給了秦堪一個天大的便宜,甚至連姿勢都擺好了,等着秦堪納頭便拜,叩謝皇恩既浩又蕩。
劉瑾在一旁給朱厚照殷勤地扇着扇子,不時側過頭瞧一眼呆若木雞的秦堪,咧嘴一笑,笑容森然可憎。
“要臣去……遼東?”秦堪不敢置信地問道。
“正是,秦堪,朕派你去一次遼東,可是給你機會攢升官的本錢吶……”
“陛下,臣沒想過升官呀……”
“不升官也要封爵吧?官職是給你一個人的,爵位可是留給你子孫後代的,你不去遼東掙一份功勞,朕如何給你封爵?”
秦堪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覺滿嘴苦澀。
劉瑾收起扇子遞給小宦官,走到秦堪面前笑眯眯地道:“陛下派秦帥去遼東可全是一番好意,一則爲陛下分憂,與朵顏衛都督同知花當化解干戈,二則陛下也是爲了秦家的子孫後代考慮,有這麼一份功勞墊底,將來封侯列公,世襲罔替,秦家可不就風光起來了麼?秦帥可莫辜負陛下這番好意呀……”
秦堪冷眼朝劉瑾一掃,心中頓時明白了。
必是劉瑾出的主意,今日上午秦堪便已聽說朵顏使節被刺死於京師街頭,這事透着蹊蹺,進宮以後聽劉瑾說了這番話,秦堪便知與劉瑾脫不了關係,他隱隱感到一個陰謀朝他逼近。
朱厚照笑道:“行了,就這麼定了,這事兒朕只能派你去,換了旁人不放心,等你回來朕再給你封爵,你有什麼需要儘管說,朕一定答應。”
秦堪忽然伸手勾過劉瑾的肩,語氣沉痛道:“陛下,臣與劉公公情同手足,一日不能相離,臣此去遼東別無所求,只求帶劉公公一同上路……”
劉瑾彷彿被狗咬了一口似的猛地跳開老遠,一臉驚恐道:“不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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