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禾和葛老五浴血搏命突圍之時,天津北城郊外一座破舊荒蕪的關帝廟外人影幢幢。
關帝廟是成化年間修建的老廟,百姓喜歡見廟就亂拜亂許願,從不管廟裡供的神仙管不管得着他們的瑣事,而且百姓的信仰也很不專一,同一件事情或許還得同時拜託好幾個神仙,窮苦百姓拜神時送幾塊糠餅,幾串野果就算是供奉,情當神仙已收了他們的好處,也不管送的禮物多寒磣,反正收了好處就得幫他們辦事……
基於這個優良傳統,關帝廟落成之後很是紅火了一陣子,廟裡香火一時頗爲旺盛,關帝爺可憐,當地百姓太不講究,發財啦,長壽啦,求子啦……該他管的不該他管的,一股腦兒全求到他頭上,就跟司禮監的劉瑾似的。
後來大概是百姓發現這位關帝爺收了好處沒辦什麼實事,於是大家不怎麼買帳了,慢慢的,關帝廟的香火淡了,時至今日,關帝廟已成了一座荒蕪的廢廟。
此時破敗的關帝廟內站着兩個人。一個穿着黑色綢面夾襖,長相平凡的中年人站在鏽跡斑斑的關帝神像前,他的面前站着的卻是一身富貴行商打扮,神情略帶幾分狼狽的馬四。
中年人名叫武扈,卻是西廠的一名大檔頭。
以劉瑾的秉性,自然不會放心讓馬四來天津對付秦堪,且不說信任的問題,單就個人能力而言,馬四絕非秦堪的對手。
在唐子禾和葛老五面前威風八面的馬四此刻朝着武扈點頭哈腰,像一隻搖頭擺尾求抱抱求蹭蹭的狗,一臉諂媚討好的模樣,令武扈微微有些反胃,儘管他在劉瑾面前差不多也是這副樣子。
“別的本事稀鬆,逃命保命的本事倒是世間一流,馬四,你厲害呀。”武扈冷着臉。眼中露出一抹譏誚,也不知是諷刺馬四當初在西廠大獄裡搖尾乞憐,還是諷刺他在唐子禾的神仙醉下逃得一命。
馬四呵呵陪笑,假裝沒聽懂武扈話裡的譏誚之意。
“說來還得多謝劉公公,多謝武大人,幸好小人離京時被劉公公賜了一顆玉蟾雪蓮丸,聽說是宮裡的貢品。有了它,小人才得以逃過唐子禾那毒婦的刀口,小人對劉公公和武大人的感激之情實在是……”
“行了行了!”武扈嫌惡地皺了皺眉,冷冷道:“唐子禾等人離開天津,不論北上還是南下,我都已安排了人手半路伏擊。這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京師來了指令,劉公公命你用最短的時間掌控天津的白蓮教香堂,包括天津三衛裡面已入教的將士……”
馬四一楞,接着趕緊笑道:“是,小人是白蓮教總壇派出的教使,唐子禾雖然跑了。但白蓮教天津香堂的架子沒倒,小人這個身份還是很有用的,掌控天津的白蓮教很容易,五日之內小人可保證全盤接手整個天津香堂,包括天津三衛裡的教徒,掌控之後小人便將名單交給武大人,然後率全體教徒投誠朝廷,不投誠者全部殺之……”
武扈忽然打斷了他。怒道:“混帳東西!劉公公只叫你掌控天津香堂,誰叫你投誠了?你以爲你還是邪教的狗屁教使,可以亂作主張麼?”
馬四一呆,道:“不……不投誠朝廷,掌控了香堂以後小人叫他們做什麼呢?”
武扈冷冷道:“按你們白蓮教的原計劃,伺機起事造反!”
馬四渾身一顫,神情驚恐之極。撲通朝武扈跪下:“武……武大人,這是爲何呀?小人已是西廠所屬,不再是反賊了,小人怎敢做這大逆不道之事?”
武扈眼神冰冷。緩緩道:“天津白蓮教造反,無論成與不成,劉公公都不在乎……”
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武扈盯着馬四,道:“區區三衛,一萬多人馬,就算他們全部入了白蓮,就算能裹挾北直隸數萬百姓亂民,你以爲就能成氣候麼?馬四,劉公公從來沒將白蓮教放在眼裡,京師有御馬監,有騰驤四衛,有十二團營,還有北直隸各地駐紮的千軍萬馬,一聲令下隨時可進京勤王,劉公公何所懼哉?區區幾萬反軍,能翻得起多大的風浪?劉公公所患者非天津三衛,非白蓮邪教,所患者唯秦堪也!”
“秦堪?”
“對,所以劉公公命你接管天津香堂後依舊伺機起事,要打得秦堪手忙腳亂,他一動,咱們纔有機會將他除之,起事後的白蓮教有你帶領,又有西廠的人隨你一同滲透進去,充任反軍各職司,待除去秦堪之後,你們再將白蓮反軍引入朝廷官兵提前埋伏好的死路,一鼓作氣圍而殲之,那時劉公公在陛下面前又是一樁潑天的功勞,不僅更得陛下榮寵,滿朝文武又有誰敢再反對劉公公?”
馬四心頭一寒,對劉瑾愈發敬畏莫名。
爲了除去政敵,大人物們下手可真狠,哪怕付出動搖社稷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當然,不是不能理解,畢竟這社稷不姓劉……
天津官衙內。
唐子禾走了,秦堪鬱悶的心情卻一直沒緩過來,羞怒也好,失落也好,總之這兩日天津錦衣衛官衙內氣壓頗低。
秦侯爺心情不好,下面的人愈發小心翼翼,侯爺被唐子禾那個女人小擺一道的事情,牟斌和李二更是對外下了封口令,誰敢泄露半個字,直接拿進南鎮撫司狠狠雜治。
城裡大張旗鼓搜白蓮反賊,秦堪心裡清楚,多半已抓不到唐子禾了,這女人精細如神,不會傻乎乎待在城裡等他來抓的。
李二站在秦堪身旁小心翼翼地稟報着:“侯爺,三衛指揮使今日上午聚在一起又商議了一番,所商之事卻是三衛開赴薊縣開荒,過了二月龍擡頭之後,三衛將士便要點齊兵馬出發了,據說京裡劉瑾連下了好幾次條子催促,說皇莊屬地,事關重大,不可誤了春耕,否則軍法無情……”
秦堪哼了哼,臉色愈發不好看了:“這個死太監,爲了向陛下邀寵獻媚,爲了給我拖後腿,他倒是不遺餘力,鞠躬盡瘁。”
李二笑道:“如今三衛指揮使也爲難了,朝中內外皆知侯爺和劉瑾不對付,侯爺查天津白蓮教還沒查完,三衛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劉瑾調離天津,您和劉瑾都是京裡的大人物,三位指揮使誰也不敢得罪,手裡握着兵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商議了一上午也沒議出個結果來,三人急在心裡,還不敢對侯爺說……”
秦堪苦笑道:“其實是他們想多了,就算他們依了劉瑾的調令率軍離開天津,我也不會拿他們怎樣的,這事兒怨不着他們……”
李二目光頓時有些奇怪,訥訥道:“侯爺……您不會這麼大方吧?三衛離了天津可誤了您的大事呀,您幾日前不是還說過要將三衛指揮使的兒子扔井裡去嗎?”
秦堪瞪了他一眼,道:“那只是個構思!再過幾個月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已是當爹的人,做人做事當然要開始積點德,不然將來孩子降生,滿堂賓客抱過來一瞧,喲,孩子不錯,長得粉雕玉琢,鼻子眼睛嘴巴都有,什麼都不缺,再將孩子反過來一瞧,咦?這孩子怎麼沒屁眼呀?他爹究竟幹過多少缺德事……”
李二艱難地嚥了咽口水:“…………”
秦堪嘆了口氣,拍了拍李二的肩,異常關心地道:“……令尊爲人和善純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