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今日彷彿死皮賴臉在侯府耗上了,秦堪送了兩次客都沒送成功,後來又叫下人端了茶進來,當着朱厚照的面秦堪端了三次茶,照樣沒送走他,朱厚照像根釘子似的狠狠紮在侯府這塊深沉的土地上。
“秦堪,朕知道你對女人有辦法,你看,連那麼兇狠的神獸都能被你收服,還有什麼女人不能征服?朕要娶劉良女,你必須給朕出個主意……”
朱厚照的表情很認真,如同告祭太廟一般莊嚴,秦堪從未見過他有如此認真的表情。
秦堪沉吟許久,緩緩道:“既然陛下如此堅定,臣必爲陛下分憂,臣有上中下三策獻與陛下,助陛下平了劉良女。”
朱厚照兩眼大亮,激動道:“朕爲她輾轉反側,寢食難安,終日思量卻不得一法得佳人芳心,你卻張口即來三策,看來朕果然沒找錯人,你有何三策,細細道來。”
秦堪嘴角扯了扯,道:“下策,等天黑後劉良父女收了酒肆回家之時,臣派幾名錦衣衛堵在黑巷子口,給劉良套上麻袋,再敲幾記悶棍,至於敲到什麼程度要看陛下的心情,如果陛下想一了百了,臣就下令把劉良弄死,而劉良女,則連夜送到陛下的龍榻上,陛下想玩小清新還是重口味,皆可隨意……”
朱厚照笑容凝固,呆呆地看着秦堪,靜默許久……
“秦堪啊……”朱厚照悠悠打破了沉默。
“臣在。”
“朕怎麼覺得你在消遣我?你這主意是人乾的事嗎?”
秦堪眨眨眼:“陛下不滿意?”
朱厚照氣道:“當然不滿意!這法子簡直是下三濫,朕能幹這種事嗎?秦堪,你能出點好主意嗎?”
秦堪慢吞吞道:“所以,這個主意臣把它列爲‘下策’,既然陛下不滿意,咱們說說中策?”
朱厚照哼道:“幫朕認真點出個主意,別拿這種爛主意糊弄朕。”
“中策其實很簡單,陛下是當今天子,只消一道聖旨召劉良女入宮,正式冊封她爲皇貴妃,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的聖旨誰敢不從?劉良女家世清白,出身貧寒,與文官士大夫們毫無關聯,立她爲貴妃想必朝中不會有太大的阻力……”
朱厚照搖頭道:“朕要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人……當然,人也想要,若朕以權勢逼迫她入宮,她迫於權勢不得不留在朕的身邊,終日鬱郁不得歡顏,朕留她在身邊豈不失了本意?這條中策亦不可取。”
秦堪笑讚道:“沒想到陛下竟然是癡情種子……”
朱厚照嘿嘿一笑:“京師城裡的王公大臣們家裡哪個不是妻妾成羣,而你秦堪位列國侯,至今卻只有一妻一妾,若說癡情種子,你不比朕差。”
秦堪老臉一熱,訕笑着移開了目光。
若說秦堪是癡情種子,就像別人當着面贊他是正人君子一樣,未免有罵人之嫌,秦侯爺活了兩輩子,這一世且不提,上一世沾花惹草牀伴無數,電腦裡種子倒是有,但癡情種子卻委實跟他沒有半分關係……
“既然中下兩策皆不合陛下的意,臣這裡只有一條上策了……”
“快說!”
秦堪嘆道:“陛下,追求女子取不得半分巧的,以真心換真心纔是王道,相識,相知,相愛,這些過程一樣都不能省,它們合在一起才叫完美的男女之情,陛下與劉良女的相識無疑開了一個壞頭,接下來陛下應該努力消除你和她之間的誤會……”
朱厚照精神一振:“這話終於說到點子上了,朕如何才能消除誤會?如今她一見朕便皺眉頭,那一臉嫌惡的樣子好幾次逼得朕差點跳河……”
“欲消除誤會,陛下首先就要把姿態放低,放到和她一樣低的位置上,那些前呼後擁的侍衛,還有陛下一身富貴公子的打扮,以及鼻孔朝天的紈絝模樣,這些都要改掉,否則你很難入她的眼,劉良女出身貧寒,最底層的百姓往往對富貴人家不是敬畏就是憎恨,若陛下一直這般高姿態出現在她面前,只能令劉良女對你越來越嫌惡,臣甚至猜測如今劉家父女也許正在醞釀離開京師的打算,躲你躲得遠遠的。”
朱厚照面容苦澀道:“朕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呀,爲何這麼招她不待見?”
“她不是不待見你,而是怕你,底層的百姓對富貴人家總會有一定的防備心理,陛下可以試着放下架子和她說說話兒,給她的小酒肆搭把手幫幫忙,一邊忙活一邊跟她拉拉家常,以前的誤會不難消除,唐寅雖然人品有問題,但這一點上他比你做得好……”
提起唐寅,朱厚照的臉迅速一黑,接着不知想起什麼,臉蛋又一垮,沒精打采道:“你說的這些朕也試着做了,昨日朕又去了酒肆,想學唐寅那樣先從劉良女的父親身上着手,於是朕捲起袖子幫忙,結果劉良女立馬出來攔住我,並且……委婉地拒絕了我。”
秦堪笑道:“既然‘委婉’拒絕,說明她怕傷你面子,多少留了幾分情面,你們之間的誤會還是有可能消除,……她是怎樣委婉拒絕你的?”
朱厚照的臉已黑得跟包公似的,猶豫半晌,咬牙道:“她說……‘滾!’”
霸州。
接連一個多月,霸州戰亂不休,從最初的五千反軍出其不意攻佔霸州城,再到各方綠林響馬盜紛紛投奔,聚衆七萬餘,反軍漸漸勢大,最後朝廷派許泰征剿,四萬京營精銳官兵連續攻城七日,在反軍首領唐子禾的帷幄下,兩萬反軍堅守霸州城七人日,霸州城紋絲不動,寸土未失。
許泰分兵五萬救河南和山東的兩支大軍尚未傳回消息,情勢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戰爭永遠是政治的延續,這兩年劉瑾執掌司禮監做過太多惡事,僅爲皇莊圈地佔田這一條便令百萬農民失去土地淪爲流民。
自古以來流民是最危險的羣體,這個羣體吃不飽穿不暖,苦苦掙扎在生存線上,活着只爲一口吃食,若有人登高一呼,這些離死亡只差一線的流民們不論是爲了吃糧餉還是心懷對朝廷的滔天恨意,他們都不會拒絕推翻這個害他們家破人亡的朝廷,造反,本就是走投無路的選擇。
唐子禾在民間最底層長大,她很清楚的知道百姓愛什麼,恨什麼,需要什麼,分兵取河南和山東的兩支反軍,其用意不僅僅只是取河南和山東,這兩支反軍是燎原的星火,是希望的種子,北直隸到河南和山東這兩條路上,星火將點燃每一處村郭城鎮,一個點慢慢變成一條線,一條線再慢慢擴大成一個面,唐子禾如今所做的,就是這件事。
連日守城,城外許泰的四萬大軍和城內兩萬守軍陷入膠着對峙之勢,誰也奈何不了誰,戰事毫無進展,連攻七日後,許泰不得不下令圍而不攻,因爲這七日來京營付出的傷亡代價太慘重,而且徒勞無功,強行攻城顯然不是好辦法。
…………
夜涼如水,霸州城內寂靜無聲,因爲戰亂,城內原本繁華的街面上處處斷壁殘垣,守軍全部集中在城頭,城內一到天黑便不見一個人影,十數萬人口的城池竟如一座鬼城般安靜得詭異,可怕。
唐子禾披着狐皮大髦走在霸州城內的街道上,身後葛老五領着百餘侍衛緊緊護侍着她,百餘人就這樣在寒風凜冽的城內靜靜地走着,唐子禾面沉如水,一雙秀美的黛眉緊緊蹙着,不知在思索着什麼,身後的侍衛們誰也不敢大聲喧譁說話。
夜風很冷,她的心很亂。
造反走到這一步,似乎誰也回不了頭了,當初殺劉氏兄弟,與張茂合兵,最後膽大包天攻佔霸州城,殺欽差提督太監樑洪……做下這麼多轟轟烈烈的大事,曾經的初衷只是爲了活下去,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居然能走到今日這一步。
此時收手回頭,還有可能嗎?
唐子禾深吸一口夜色下的冷空氣,如刀刺骨的空氣吸入肺裡,竟隱隱生痛。
事到如今,她的命已不僅僅是她自己的了,七萬多反軍將士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她,她能做的只有咬着牙領着弟兄們一路走下去,給弟兄們在這亂世中找一條活路。
至於埋藏在心底深處,欲舍還留的那一絲情愫,在這數萬人的生死麪前,還算得什麼呢?該斷還得斷吧,亂世如刀,斬斷了多少兒女情長,多她這一份又怎樣?
只是當初啊,爲何不在他身邊多留幾日,多幾日的甜蜜來填滿回憶,有生餘年裡像老人手心裡的暖爐一般捧着它,品位它,每一個細節都能換自己一個會心微笑。
夜很冷,風也冷,唐子禾抱緊雙臂,微微輕顫,這一刻她不是威風凜凜的女將軍,而是一個需要一雙有力臂膀環抱的可憐小女人。
葛老五身披鎧甲,隱隱距她身後半步,從不與她並肩,相識多年,葛老五和她之間永遠隔着半步的距離,距離的分寸,他一向拿捏得很好,像只忠犬靜靜守護着主人。
“元帥,起風了,外面太冷,回帳吧。”葛老五沉聲道。
唐子禾搖搖頭,秋水般的明眸仰望夜色蒼穹,黑亮的眼睛似乎和天上的星辰混爲一體。
“葛老五,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嗎?”
“末將不知。”葛老五微微躬身。
“我……好想回天津看一看,看看天津變成了怎生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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