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的回答令錢寧和手下們的臉色僵硬起來
他們滿懷希望和期待,他們把王守仁當成主心骨,卻實在沒想到竟等來這麼一個回答。
這個回答沒什麼不好,可是想半天想出個逃命快一點的主意的人,爲何有臉擺出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噁心樣子?
近百人翻出近百道白眼兒,錢寧臉色也很難看,卻仍剋制着回頭怒瞪了手下兄弟們一眼。
“下官離京前秦公爺有交代,一切唯王大人馬首是瞻,我等只保王大人周全,王大人怎麼說咱們便怎麼做,餘者皆不得干涉。王大人說要逃命,那咱們就逃命。”
王守仁笑眯眯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覺得跟本官逃命很丟臉?”
“下官不敢。”
“古來征戰廝殺,皆以時勢爲進退,明知不敵仍以弱擊強,雖氣節可嘉,卻是莽夫所爲……呵呵,我王守仁讀了半輩子聖人書,一身萬人敵所學,可不是爲了來江西跟土匪拼命的。”
錢寧漸漸懂了:“所以咱們先要避敵鋒芒?”
王守仁慢吞吞道:“其實我認爲是逃命,你非要說避敵鋒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意思是一樣的……”
“江西處處匪患,咱們避往何處?”
王守仁看着遠方,一字一字道:“九江府城,接管兵權!”
…………
…………
一個人能當上聖人,至少絕不會是懦夫。很快江西地界的土匪山賊們就能領教到王守仁的厲害,但凡有個有心人稍微查一下這位新來的汀贛巡撫的履歷,就絕不會這樣一撥接一撥的騷擾他。
一個在窮山溝裡貶謫兩年,連屋子都沒得住,飯食還得自己想辦法種田兼打獵才能吃進嘴的人,就算他成了聖,心中仍有魔,這樣的人多少都有一點報復社會報復人民的想法,哪怕當了大官不適合報復社會和人民,但是對土匪們卻不會太客氣的暫時的隱忍背後總醞釀着雷霆霹靂。
衆人確定了行程。喬裝成商旅打扮,快速地朝下一個集市急行。路上又遇到兩撥土匪,衆人皆以王守仁定下的逃命原則,避而不戰快速逃離。
終於在集市上買了上百匹騾馬。衆人上馬朝九江府飛馳而去。一日後進了九江城。衆人滿臉喜色,入城後分頭行動,王守仁直奔九江知府衙門。錢寧則分赴九江城內的錦衣衛百戶所,並派出手下赴城外請來九江衛所指揮使。亮出聖旨和調動兵馬的文書後,知府和指揮使老實交出了九江的軍政大權。
直到這一刻,王守仁才徹底鬆了口氣。
還好,寧王的勢力發展有限,九江府仍在朝廷的掌握中,有了九江府這個據點,即將到來的寧王叛亂仍可壓制。
南昌寧王府。
唐寅又倒在地上打擺子,渾身痙攣亂顫,白眼上翻,嘴角適時地冒着白沫兒,王府的兩名大夫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脈,奈何唐寅身子扭動不停,一刻不肯安靜,大夫們把了半天脈卻無法診斷病因。
寧王和李士實站在旁邊,皺眉看着不住顫抖着的唐寅,寧王越看火氣越大,恨不得一腳踩上那張討厭的臉,讓他裝個夠。
“兩位大夫,此人病況若何?真是癲癇之症嗎?”李士實很客氣地問道。
大夫嘆氣:“脈象既快且亂,按說是發病之兆,不過光看脈象也拿不準,不論什麼人像他這樣子動彈,脈象都會亂的,看他發病的表象,倒也不似作假,確實跟癲癇發作一般模樣……”
地上躺着唐寅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渾身打擺子打得更激烈了,嘴角的白沫兒跟溢出鍋的米湯似的越冒越歡實,氣得一旁的寧王虎目含怒,蠢蠢欲抽
“唐寅,你太過分了!本王哪點薄待你了,你非要出乖弄醜,做出這副樣子戲耍本王?”
唐寅充耳不聞,歡快顫抖,他現在是病人,而且是毫無思想毫無理智的病人……
“歸附本王,天下錢權美色任爾取之,你怕什麼?”
唐寅繼續顫抖,抖得有點累……
寧王的身軀也開始抖了起來,和唐寅的頻率很一致,他是被氣的。
李士實靜靜看着這一幕,嘴角閃過一絲邪笑,湊在寧王耳邊悄聲獻計。
寧王猙獰一笑,大喝道:“既然瘋了,本王倒要瞧瞧你瘋到什麼地步,來人,端一盆糞水來,本王看你喝不喝!”
唐寅蒼白的臉色頓時泛了青,身子劇烈抖動幾下後,頭一歪,暈過去徹底沒動靜了。
寧王冷笑:“暈過去就沒事了?打的好算盤,來人,把糞水給他灌進嘴裡去!”
昏迷中的唐寅臉頰不自覺地狠狠抽搐了幾下。
一隻手狠狠抓住了寧王的腳脖子,寧王垂頭看去,唐寅不知何時已睜開眼,滿臉淚水地看着他,神情悲憤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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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你太過分了!”
…………
…………
寧王府外的南昌城某個偏僻的茶肆。
茶肆的生意並不好,這些年寧王對南昌城的商販,富戶和百姓大肆蒐括,滿城人丁皆苦不堪言,連生計都無法維持,誰還有閒錢和閒工夫喝茶?
這座茶肆的生意也快維持不下去,倒閉關張即在眼前。
今日的茶肆內出人意料地坐了兩桌客人,一桌是兩名穿着短衫普通百姓模樣的漢子,另一桌只有一位客人,這位客人戴着斗笠,進門後都不願取下,斗笠寬寬的邊沿將客人的臉遮得嚴嚴實實,令人無法窺其相貌。
幸好茶肆只是茶肆,茶博士也不需要相親,客人願不願取斗笠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拖欠茶錢,哪怕他是個人見人憎的醜八怪,但他給出的銅板一定不難看的。
殷勤給兩桌客人倒好了茶,茶博士很自覺地退回了櫃檯後,繼續愁眉苦臉看着入不敷出的帳簿,掰着手指倒數即將關門大吉的日子。
兩名普通百姓模樣的漢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吹拂着滾燙的茶水,一邊低聲竊竊私語。
他們的聊天裡提到“秦公爺”三個字時聲音稍微大了一些,另一桌戴着斗笠的客人聽到這三個字渾身不易察覺地一震,身子便不由自主微微傾過一邊,支着耳朵聽他們聊天。
“今日清晨接到京師秦公爺的嚴令,令我等不惜一切代價救出被困寧王府的唐寅,唉,這樁差事可怎麼辦呀……”
“寧王府戒備森嚴,那姓唐的書生被寧王抓進府後連死活都不知,我們南昌城裡所有的探子加起來不過百人之數,若是硬闖王府救人,怕是連前門都沒到就被王府侍衛殺得乾乾淨淨了。”
一名漢子眉頭深皺,忍不住口出怨言:“這姓唐的到底交了什麼狗運,竟認識咱們錦衣衛的秦公爺,爲了救他,秦公爺甚至連‘不惜一切代價’的死命令都說出來了,爲秦公爺死咱老周沒二話,風裡火裡只等公爺一句話,可是爲這姓唐的死,老周心裡可有點不大樂意了……”
“你趕緊閉嘴吧,知道這姓唐的什麼來頭嗎?”
“聽說是個酸書生?”
另一名漢子笑道:“他可不止是酸書生這麼簡單,咱們不是讀書人不知道,大明的士林裡,唐寅的名頭大得很呢,別人都叫他江南第一風流才子……”
“嗤!風流加才子……不就是識幾個字的嫖客麼?”
“唐寅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咱們秦公爺的情分,那可是實實在在比親兄弟還親,你知道咱們秦公爺出身紹興,公爺未發跡以前混得頗爲落魄,據說衣食無着,後來在紹興城裡認識了唐寅,二人一見如故,從此唐寅寫詩作畫,公爺便靠他的詩畫賺錢餬口,因爲唐寅,公爺纔有了好日子,才愈發平步青雲,你說就憑這樣的交情,難道不值得秦公爺不惜一切代價救他嗎?”
口出怨言的漢子頓時也轉了話風,不由讚道:“秦公爺真仗義!”
二人說了半晌,卻沒拿出一個救唐寅的法子,兩兩對望嘆了口氣,掏出幾文銅錢扔在桌上,雙雙離去。
另一桌上的客人這才悄悄擡起頭,斗笠陰暗光影下,露出一張絕美脫俗的臉龐。
怔怔發呆半晌,斗笠下那張豔若桃李的俏顏悄然一笑,朱脣微啓喃喃自語。
“原來他已晉爵爲國公了……想不到他當年在紹興如此落魄,只有真正吃過苦的人方知人世艱難,纔會一心爲百姓謀福祉,我沒有看錯人……”
“既然那唐寅與他有舊,而且如此着緊唐寅的性命,我便爲了他出一回手吧……”
女子喃喃說着,陰影下的俏面似乎飛上一抹嫣紅,輕輕地噗嗤一笑。
“秦堪啊秦堪,這份人情你欠定了,卻不知你將來拿什麼來還我……”
ps:病了,渾身發冷,跟唐寅一樣打擺子,今天少更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