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年的閉關鎖國,明朝人對日本的瞭解確實不深,他們眼裡的日本人形象很大部分來源於倭寇,他們梳着髡頭,穿着和服,一臉凶神惡煞揚着倭刀,用最殘忍的法子殺害大明的百姓,掠奪百姓的財物,最後狂笑着揚長而去……
對日本人的這種認知太過片面,日本是個很極端的民族,對弱者他們毫不同情,如同對待大明的百姓一樣,在他們眼裡,弱者的生命與豬狗無異,可以盡情屠戮,而對強者,他們則深深臣服膜拜,哪怕強者拿刀一片片活剮了他們,他們也認爲這是一種光榮,被強者活剮的光榮。
日本人的這種思維其實跟蒙古人頗有相同之處,兩者都是自然界殘酷法則的奉行者,都信奉強者爲尊的處世理念,簡單的說,若全家只有一份食物,這份食物必然毫無爭議地給家中最年輕力壯的人吃,老人婦女孩子只能餓着,只有家中的壯年吃飽了纔有能力從外面弄來更多的食物,這種處世理念與大明的儒家學說大相徑庭,然而日本與蒙古也有不同之處,同樣赤裸裸的事情,蒙古人做得很磊落很直爽,日本人卻在這種殘酷的本質表面披上一層虛僞至極的禮儀外衣,粗略一看頗覺賞心悅目,看久了卻令人對這個民族產生不寒而慄之感。
秦堪很清楚五百年後這個看似彬彬有禮的民族給中國帶來多麼慘痛的戰爭,在他心裡,對日本人的憎恨尤勝蒙古人,當然,最警惕的也是日本人。
楊德全稀裡糊塗跟日本打了一仗,對秦堪來說深感意外,不過內心裡卻是非常暢快的,他甚至暗暗下了決定,朱厚照不方便封賞,他秦堪卻可以封賞。大明大亮敲鑼打鼓送他千兩黃金,不僅能籠絡天津水師的人心,更讓別的水師眼紅嫉妒,有了楊德全這盞苦海明燈,還怕別人不爭而效仿?於是今日泉州水師游到日本轟兩炮,明日寧波水師游到日本轟兩炮,無辜的日本天皇哭暈在茅房……
想想都覺得很暢快呀。
“公爺……公爺!”
丁順加重語氣將秦堪喚回了魂:“公爺何故笑得如此縹緲?”
“想起了一樁很高興的事兒……”秦堪回過神斂住笑,清咳兩聲道:“日本國主和兩位大名的使者正在赴京朝拜的路上,估摸着明日也該到京師了,你安排下去。命京師錦衣衛暗中保護。莫讓三位使者出了什麼差錯。壞了大事。”
丁順笑道:“既然日本天皇的使者來了,公爺是不是打算直接跟他談通商之事?”
秦堪橫了他一眼,道:“通商之事確實要談,但不是跟日本天皇的使者談。而是跟那兩位大名的使者談……”
丁順吃驚道:“屬下愚鈍,天皇……應該比那兩位所謂的大名大吧?”
“理論上來說,天皇確實大,但今日不同往昔,如今的日本正是戰國幕府時代,小小彈丸之地竟有幾十個大名勢力打來打去,而名義上最大的天皇嘛,自然是落翅的鳳凰不如雞,人人見了他都得磕頭。可誰都沒把他放在眼裡,日子過得跟要飯的似的……”秦堪說着臉上帶了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
“……聽說日本上一代后土御門天皇逝世要舉行葬禮,但他們皇宮庫房空得能跑耗子,七拼八湊也只湊了百貫錢,草草給后土天皇裹在一張席子裡埋了。而新一代天皇后柏原更慘,連登基儀式都沒辦,就這麼靜悄悄跟做賊似的上位了,後來新天皇被人戳脊梁骨戳得實在難受,鼓起勇氣向勢力最大的大名細川氏要點銀錢辦登基大典,誰知被細川氏一句話頂了回去:‘即位大禮儀式毫無益處,徒費錢孥’,於是堂堂天皇當了快九年仍舊名不正言不順,至今未辦大禮……”
丁順聽得瞠目結舌,半晌方纔咋舌道:“今日方知日本天皇處境如此淒涼,公爺曾說天皇連屁簾子都不一定掛得起,這話原來不是戲言,而是大實話呀。”
秦堪嘆道:“換了我是日本天皇,日子過成這樣了,老爹葬不起,自己登基大禮也辦不起,這麼窩囊活着還不如一頭撞死,可他們天皇如今仍活得好好的,由此可見日本人臉皮有多厚,多麼不知廉恥。”
丁順眼睛眨了眨,遲疑試探道:“聽公爺話裡的意思,您似乎對日本有很大的……敵意?”
秦堪似笑非笑:“不然呢?我難不成要把這羣不知廉恥的東西當祖宗供着?”
臉色漸漸變得肅然,秦堪加重了語氣道:“丁順,你要好好正視日本這個國家,不要被他們暫時的奴顏婢膝所迷惑,一旦他們的實力膨脹,他們便會撕掉謙卑的僞裝,露出猙獰的獠牙,他們,比蒙古人更可怕,蒙古只是我大明的十年之患,而日本,是我大明的百年之患!”
丁順似懂非懂,睜着茫然的眼睛楞神許久,最後重重點頭,雖然還是沒怎麼明白公爺的話,不過公爺既然如此敵視日本,丁順以後自然不會對他們太客氣。
“公爺,日本使者眼看明後日便要到京師了,那時您看……”丁順試探着問道。
秦堪笑了:“好吃好喝招待他們,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沒必要對幾個使者撒氣,我要的是日本數十年甚至百年內的頹靡不振。”
不論文鬥還是武鬥,勝利者有勝利者的收穫。
朝會散後,大臣們還沒走出宮門,早早守侯在宮門外的廠衛如虎如狼,開始按圖索驥拿人,包括兵部左侍郎曹元和給事中馮淵在內,當場拿下涉案文官共計五十餘人,徒然之間,朝堂經歷了一場血腥清洗。
日落之時,一輛馬車靜靜等候在刑部大堂外,馬車簾子掀開,秦堪那張白淨俊秀的臉龐出現在刑部官員面前,滿臉驚慌惶恐的刑部官員陪着笑,畢恭畢敬將下獄半月的天津知府嚴嵩送了出來。
看着嚴嵩渾身傷痕累累,一襲白色囚衣佈滿了一道又一道乾枯暗紅的血痕,顯然在獄中受了不輕的刑罰,秦堪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刑部官員見到秦堪不善的神色,頓覺渾身發軟,膝蓋不受控制,撲通一下跪在馬車車轅前不住磕頭求饒。
反倒是嚴嵩一派釋然,灑脫地笑了笑,道:“罷了,此生還能與公爺再見,便是上天垂憐開恩,公爺何必與這些小人物見識?”
秦堪臉上的殺機漸漸消散,沉默許久,長嘆道:“惟中這次被我連累,你受苦了,我對不住你。”
嚴嵩忍着疼痛,朝秦堪長長一揖:“士爲知己者死,嚴惟中雖死猶榮。”
秦堪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回去好好養傷,傷好以後你還得繼續爲我賣命呢。”
嚴嵩也笑:“鞠躬盡瘁而已矣。”
受盡酷刑的嚴嵩精神很不好,四肢稍稍動一下便滲血,嚴嵩這人倒也硬氣,疼得額頭冷汗潸潸卻仿若無覺,仍與秦堪談笑風生。
秦堪親自伸手攙扶着嚴嵩上了馬車,命人將其送回家靜養,並從太醫院請了幾位專治外傷的太醫赴嚴府瞧傷,嚴嵩做官頗爲清苦,或許是年輕的緣故,收受賄賂時臉皮太薄,不像秦堪這種老油條放得開,於是秦堪又命人從自家庫房弄了一些山參鹿茸之類的名貴藥材送去嚴府,同時還送了一萬兩銀子。
夜裡,秦堪仍留在北鎮撫司沒回家,近日朝堂清洗了一大批文官,對這些人的具體定罪,如何讓他們落下口供罪狀,如何蒐羅人證物證,以及怎樣趁此機會將自己的黨羽填補這些空餘出來的位置等等,這些事情都需要秦堪的親自操刀。
燈火通明的燭光下,秦堪握着一支羊毫大斗筆,正在一張偌大的宣紙上提着字。
秦堪很少寫字,這幅字是特意送給嚴嵩的,內容很積極很勵志。
“沉舟側畔,自有千帆竟發;病樹前頭,卻是萬木逢春。”
妙筆揮毫完畢,秦堪退了兩步,看着自己剛剛書就的墨寶,越看眉頭越緊蹙,很顯然,秦公爺的墨寶跟外表不成正比,越看越不順眼,來到這個時代好些年了,可秦堪的一筆臭字委實有點拿不出手。
當然,大概只有丁順這種文盲纔會沒皮沒臉地盲目吹噓。
“好字!公爺這手字龍飛鳳舞,妙筆生花……”
秦堪煩躁地將字揉成一團,扔得遠遠的,靜下心又重新寫了一幅,還是不滿意。
秦公爺有時候耐心委實不怎麼好,書法屢屢受挫之後,這次索性連筆都扔了出去,臉色也漸漸有些鐵青了。
“丁順!”
“屬下在。”
“派人去國子監挑一個書法出衆的人,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寫一幅我剛纔寫的字,然後給我送來,我寫好落款蓋好私印後送去嚴嵩府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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