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怎麼了?”
眼見顧懷出了茶鋪就加快腳步往回走,跟在後面的靜念按捺不住出聲詢問。
“昨日還下山,證明這幫人在山底下確實安排了人,起碼也是確定了沒人追上來纔會這麼放肆下山再搶一次,這說明了很多。”
顧懷放慢腳步,回頭看向靜念:“你知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身材不算高大,但和結實的和尚摸了摸光頭,突然恍然:“卑職明白了,只要找到那幾個人,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們?大人果然英明!”
顧懷有些意外:“這是一點。”
靜念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們想下山就下山...是不是證明他們離山腳很近?”
“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應該知道少拍馬屁,”顧懷重新擡起腳步,“不過這確實是第二點。”
靜念尷尬地趕緊跟上:“卑職想不出來了...”
“擄走女子,拖死里正,如果換了你是那批被朝廷不容被百姓視爲反賊的親衛,你會不會這樣做?”
靜念一愣:“大人是說...”
“應該是他們中有人自作主張,”顧懷笑了笑,“逃出定遠,落草爲寇,心裡壓抑得狠了,就想發泄一下,看他們之前逃離定遠的動作,應該是有個理智的人鎮着,那麼這些事就是少數人自己做的。”
天色漸漸暗了,顧懷在官道上慢慢行走,言語裡滿是冷意:“能做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人的慾望是不會消失的。”
跟在身後的靜念滿心不是滋味,總覺得這話用來說自己好像也極爲合適。
反正已經從和尚還俗了,那還有什麼事是自己不敢做的?
“名字取得怎麼樣了?”
靜念回過神:“稟大人,卑職想加個姓,不改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像是僧名了,也能留個念想。”
“念舊,不錯。”
“卑職聽師傅說過,師傅沒出家時俗家姓陳,卑職便想着跟師傅一個姓...”
“陳靜念?有些秀氣了,不適合殺人。”
“是!那卑職這就重新...”
“不必,就這樣吧,”顧懷的表情隱沒在夜色裡,“名氣越秀氣,殺起人來他們才越怕。”
“是!”
......
“你個驢入狗日的,老子要的酒呢?”一間破廟裡,鬍子拉碴的大漢正把手伸進身邊女子的衣服裡揉搓,聽見屬下的回報後,勃然大怒。
“隊...隊正,那鎮子旁邊已經有好些民兵守着了,看見有人過就上去問路引,那玩意兒咱們...咱們沒有哇!”瘦小的隨從跪在地上,很是委屈,“咱們十個人太扎眼,根本混不進去!”
“廢物,人多混不進去,你不會自己進去打聽消息,給老子帶酒來?”大漢的怒意更甚,抽出帶有餘溫的手,撿起還沒啃完的雞腿扔了過去,“入你娘!”
那隻雞腿飛了很遠,勁頭有餘但準頭不準,堪堪落到了隨從的腳邊,而隨從在身子一顫之後,第一反應居然是對着雞腿開始吞嚥口水。
他很餓。
坐在高處的隊正還在怒罵,隨從顫抖着伸出手想撿起雞腿,但隨即就被一塊石頭砸在頭上:“混賬!你想幹什麼?!”
跪在地上的隨從額頭緩緩流下一縷血跡,他轉過頭,突然笑了起來:“我想幹什麼?”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火堆旁,大聲說道:“我們在這裡等死嗎?”
“我們爲什麼不離開?”
高處的隊正臉色更加陰沉,咆哮說道:“狗日的,老子親手招你進了義軍,待你不薄,若不是我,你能有今天?官府的海捕文書已經發了,你居然敢說這話?”
那名隨從顯然是豁出去了:“你還好意思說?招我入軍...我落到這種境地,是誰的錯?海捕文書...上面也就只有你們這種大人物的畫像,我們這種不起眼的人物,有誰認識?前些天搶的那些銀子很多,大家分了各自尋活路,天下那麼大隨便一躲誰能找到?”
隊正推開女人,也站起身子:“別忘了銀子在山上!在將軍那裡!”
隨從笑得更大聲了:“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們身上還帶了銀子,像你們這種人,誰沒在爲跑路做準備?別忘了你們現在就是一幫逃兵,還以爲是以前?”
他望向坐在廟口的那幫士卒:“你們在猶豫什麼?這些天都是我們出的力,這些人離了義軍就是廢物,才幾把刀?能是我們的對手?”
篝火不旺,除了照亮廟裡,也就只能照亮廟口的一小段距離,但隱隱能看到,那些盤坐在地上正在休息的士卒都慢慢擡起了頭。
親兵裡的隊正曾經高高在上,在定遠的時候,他們可以一言決定自己隊裡屬下的生死,但今夜居然被自己的屬下和隨從這般造反,真是難以想象的羞辱,然而廟裡的隊正和其餘幾人都意識到了,現在的局面很危險,但凡處理不當,這座小鎮外的破廟...就有可能成爲他們的葬身之所。
然而就在這時,正在鼓動衆人造反的隨從聲音戛然而止。
一把匕首出現在了他的胸口,透過那單薄的衣服,慢慢滲透出血跡。
隨從驚恐地睜大雙眼,雙手往後試圖抓住那偷襲自己的人,然而他的努力只是徒勞,那把匕首在穿透了他的胸口後,刀尖明顯的顫動着,表明背後那人...還在把匕首轉圈。
鮮血滴落,隨從倒地,篝火搖曳了一下,照出了原本隱藏在黑暗裡的一個人。
那是個落魄的文士,四旬上下,面相清瘦,兩縷長髮從側臉垂下,身上的長衫已經有些皺了。
他緩緩收回那把洞穿了隨從身體的匕首,輕笑一聲:“剛下山就能看見內鬥,不得不說挺有意思。”
他看向廟外,收斂笑容面無表情:“就算義軍倒了,是不是廢人,也不是你們能說了算,以爲搶了錢就能跑?永遠不要低估山上的人,所以如果你們不想死,最好再老實一些。”
廟外的士卒們緩緩坐了回去。
而文士好像並不意外,也無任何緊張,他只是轉頭看向上面的隊正,緩緩開口:“有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