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州城外點檢首級的“活動”很快結束。在初秋上午的豔陽天中,三邊總制史琳,保國公朱暉,監軍苗逵帶着衆人返回韋州城內,商議接下來的局勢。
三邊總制節制陝西和三邊的文武官員。不過因戰局初定,跟隨着總督史琳來韋州城的文官分別是平涼府、慶陽府的府縣官員。他們本來就在固原城中。
此時前來韋州的還有這片戰區內的各衛所的指揮使、各城池、堡壘的守將們。
保國公朱暉得知史琳抵達韋州,他帶着各營的都督、都指揮、監軍前來。留下都督劉寧指揮大軍經小鹽池城,往韋州而來。此時團營的武將們都親眼目睹韃靼首級。
文武官員們離開。計數的軍法官和小吏還得忍着石灰的味道繼續。他們需要統計出一個準確的數字。因爲按照明軍的規定,一顆韃靼首級值3兩銀子。(注1)
當然,最終下發的賞賜不可能有這麼多。
張昭站在原地,目送衆人進城。這倒並非張子尚是厚道人,知道保國公被打臉所以不在他面前晃。張昭是有事情要吩咐下屬們。
明朝到弘治朝是文貴武賤。但是國公、候、伯這些爵位都是超品,保國公和三邊總督史琳並列而行,地位相當。但這其實恰好說明武將的地位在下降。
明初時,文官們都是負責後勤,或者當顧問。怎麼可能堂而皇之的領軍?
而到明後期,情況更離譜。直接就是文臣負責軍事,總攬全局。其麾下的總兵們負責打仗。
林文寧站在張昭身邊,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看着蜿蜒的苦水河,吹着初秋的微風,感慨的道:“相公,這場行軍結束了!”
他們四月十一日從京師出發,歷時近三個月抵達寧夏鎮。於今天可以說行軍結束。因爲其標誌就是三邊總督史琳、總兵官朱暉、監軍苗逵見面。
張昭點點頭,“明日的軍議估計就要商量接下來怎麼做。”議程已經定下來:今晚犒賞三軍,明日議事。史總督自固原鎮而來,帶來大量的米麪、肉食、酒水。
說着,張昭對身邊摩拳擦掌、想要大幹一場的龐泰、李逍遙吩咐道:“你們兩個把近日軍中討論的題目傳達下去:如何在韋州這一帶和韃子作戰。”
新軍衛的慣例是要求士兵們對即將到來的戰役分組討論。這並非說張昭要採用他們的方案,而是要讓每個士兵都深刻的認識到戰役的目標。
京中的援軍抵達西北。對於新軍衛來說,接下來有兩件事值得期待:第一,朝廷的封賞。第二,如果保國公要搜套,新軍衛是否參加?
張昭這話的意思就是很明顯。
龐泰沉穩的應下來。李逍遙性子跳脫,叫道:“相公,咱們新軍衛斬首兩千餘。按照這個功勞算,朝廷得給你封侯。可是兄弟們的軍功還不夠啊!”
張昭沒理會李逍遙,吩咐龐大郎、王武兩人,“兄弟們今晚可以肆意放鬆。明日開始整訓。特別是秦兵團,要下功夫。另外,我昨日和史總督談過,咱們在被虜來的百姓中招募輔兵優先於軍屯。這事加快些。還要派出人手,前往固原、西安府一行大量的採購各種物資。這件事我回頭親自去做。”
衆人都一一應下來。
新軍衛於二十八日攻佔韋州,然後停留在此四日。接下來預估會在這裡駐防。張昭的意思是要在韋州整訓,進一步提高戰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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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軍衛的衆人各自散去做事。
韋州城外營帳順着苦水河排開。韋州城方圓一里,設遊擊將軍駐防。新軍衛就有一千人,外加近五千百姓,根本就住不下。而因燧發槍兵的戰鬥陣型需要展開,張昭亦要將新軍衛擺在城外。
張泰平跟着張昭往城裡走。那幫文武官員在遊擊將軍府裡宴飲,張昭自然是要過去的。
這一路上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的監軍張雄,穿着青布長衫,笑呵呵的落後張昭半步,道:“張大人,上午苗逵苗公公來找過我,希望我們新軍衛勻些首級給團營。”
他可不像其他的監軍,隱隱有凌駕於主將之上的態勢。張昭本來就頗得天子看重,再加上這兩千首級的大功,勢必要更上一層樓。真封侯不是不可能啊!
所以,他要把位置擺正。
張昭笑了笑,看着河邊的城池,說道:“那監軍怎麼答的?”
張雄親近的道:“嘿,咱們新軍衛兒郎打出的戰功,憑什麼要分給別人?咱家早就如實的將奏章給京中發去。”
張昭就笑起來。
張雄呵呵笑着,跟上張昭的步伐。氣氛融洽。
…
…
李逍遙在營地外和衆人分開,去找因功升爲騎兵連總旗的好友林同閒聊。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數日前他還陪着許哥緬懷死去的斥候隊的兄弟們。這幾日,內心裡那股悲傷變淡。但這不代表着他遺忘。所以,他想要上戰場殺韃子給兄弟們報仇。
他剛纔在張相公面前說要立軍功,只是爲照顧大家的情緒。現在是大戰之後,何必搞的氣氛悲切?
河邊的營地連綿,中午時炊煙裊裊。
在交通恢復後,像瑞昌號的王掌櫃等商旅早就啓程離開。剩下還在營地中都是無家可歸,等待救濟的百姓。其中不乏婦孺。昨日陝西布政司的官吏們抵達後,開始登記造冊,下發口糧、柴火等物資。所以纔有此時的生機勃勃。
林同正在河邊營地外的小坡處坐着發呆,接過李逍遙遞來的酒袋,咕咚灌一口,“韃子首級點的怎麼樣了?張相公決定咱們新軍衛接下來往哪裡打?”
李逍遙撿起鵝暖石往河裡丟,道:“打個屁哦。你想那好事?張相公準備讓我們在韋州整訓。”
林同知道李逍遙心裡的痛苦,拍拍他的肩膀。因爲,失去戰友更強烈的痛苦,他也嘗過。他的父母死在韃靼人手中,而且屍骨無存。
李逍遙喝着酒,道:“別安慰我了。你不是安慰人的料子。你們騎兵連現在就剩二十來人吧?相公的意思,將你們全部提一級,到秦兵團中擔任軍官。當然,整訓時的表現很重要,能者上庸者下。你去不去?”
李逍遙在張昭身邊當參謀,消息靈通。
林同還未回答,只見毗鄰河邊的一個小帳篷中,一名二十四五歲許的婦人往河邊走來。她穿着打補丁的粗布裙衫,盤起的秀髮上插着木釵。
黛眉杏眼,瓊鼻如玉。很漂亮的婦人,麗質難掩。身段豐腴,將長裙撐起來,曼妙多姿。
李逍遙眨眨眼睛。他大概認出來這美婦人是誰。正是當日他和林同在山坡出看到被韃子搶到帳篷的那名婦人。李逍遙還沒來得感慨,只見她徑直的往河中走去。
“我去。”
林同一骨碌跳起來,喊道:“聞娘子,你別尋短見。”那婦人卻恍若沒聽見。還往河裡走。林同快步衝過去,將要投河的美婦掙扎着給救出來。
聞娘子渾身是水,癱軟在河邊,嗚嗚的哭着,“奴家是不詳之人,小哥兒救我做什麼?”
林同扶着她的肩膀,咬牙怒道:“你信那些人的屁話?你受罪時他們沒一個救你。現在來扯閒話。他們就是想你死!你傻呀。你跟我走,到京城去。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聞娘子滿臉淚痕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呆呆的。
李逍遙更是目瞪口呆,他剛纔還說林同這小子不會安慰人。瞧瞧。悄然起身離開。這種事就沒有必要看了。
他還是琢磨下明日軍議的事吧。保國公指不定要出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