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順天府下轄7縣5州。僅僅是京師就有兩百萬人口。張昭和李幽等人在考鵬前等待搜檢時,看到黎明前的夜幕中,烏壓壓的一片士子。
張昭檢索着記憶。這院試時的人數比府試還要少。四月份的府試人數至少多三成。
李幽心中有底,和一幫李家族學中的同學談笑風生,一張冬瓜臉上全是笑容,在人羣中,揚聲道:“我聽聞今科何宗師有意考校士子文章,估計曹家大朗要奪魁。”
人羣中有人搭茬道:“李子遠會讓於人後?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李幽在宛平縣的童生當中算是名人。大部分人都認得他這個少年神童,又屢次不中的童生。
“哈哈!”
李幽立即反脣相譏,氣氛在緊張中帶着活躍。張昭默默的聽着,閉口不言。
重上考場,而且還是古代的科舉考場,緊張倒不算太緊張,但多少還是有點壓力!就算買下名額,但誰知道會不會出變故呢?這關係他未來的路!
以生員的身份立足東宮,還是以童生的身份立足,這其中的難度、前途天差地別。
更何況他還立了一個flag:考中生員就回去娶婉兒。這要是在電影、小說裡,他八成是要掛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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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龍門處衙役們的搜檢,很快就到宛平縣的士子入場。搜檢入場後,就見考場的公堂前坐着一排官吏。分別是主考、提調官、監考官等考務官。
李教諭作爲判卷官亦在這些官員中。
居中的一名官員,年近六十,鬚髮皆是半白,想必就是北直隸提學何愈。另有一名中年官員在何宗師的副手,應該是正三品的順天府府尹,胡溥。
一名書吏唱名道:“宛平縣考生張昭,稟生黃全素保。”
張昭穿着青衫,頭戴四方平定巾,器宇軒昂,儀表出衆,躬身向何宗師行禮,領取試卷。按照考號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閉目養神,等着考題下發。
而張昭走後,他身後的考官們則是小聲議論着。近日席捲京師的輿論,考官們就算身在府學中“閉關”—主要是爲防止考試請託,怎麼可能沒聽說過呢?
一名老教諭笑道:“以此子的儀表,若是文章水平夠,上殿試少不得要點一個狀元。”國朝的狀元,是要看臉的。這代表着朝廷的威儀。
李教諭心中不滿,這話略有些輕佻,說道:“這說的是什麼話?國朝取士以才,哪有以容貌論的?張子尚若能到殿試中寫策論,天子自會明察。”
衆人就笑起來。誰都知道張昭師從於李教諭。
何大宗師輕輕的咳嗽一聲,終止下屬們的議論。眼底的目光閃爍着,想着他的心事。
這場考試不糊名。希望拿到名額的那五個考生機靈點。否則,他還要大費周章搜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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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通鼓響後,便有書吏舉着考試題目在考場中來回走動。
張昭眼睛視力還不錯,看清楚題目。
院試考題是一道四書題,一道五經題。四書題是“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五經題中的春秋題是“春,西狩獲麟。”
這兩道題目,張昭臨陣磨槍,一道題都沒有練習過,頓時頭大。他的底子只是個童生的水平,外加現代理科生,想要寫出兩篇錦繡文章難上加難。
現在,他只能努力做到文章通順。然後,不要犯考場中的忌諱。比如保持試卷整潔,不要有忌諱字之類的。
審題完,張昭開始答題。時間在搜腸刮肚寫八股文中飛快的流走。兩個時辰後,張昭眷抄好試卷,拿着卷子到公堂前交卷。這個交卷速度算是名列前茅。
別看一篇八股文只有幾百字,但每一句都得推敲、斟酌。寫兩篇八股文要幾個小時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張昭之所以提前交卷,就是知道李幽的提醒是對的。要儘量讓何大宗師當場面試,定下名額。鄉試以下的考試,考官們的自由裁量權非常大。
而面試的關鍵就是提前交卷。
何愈坐在主位中,從書吏手中接過試卷,掃了一眼,看到倒數第二段的末尾是約定好的句子:“意謂”,頓時眼睛就眯起來,他倒沒想到聞名京師的張昭竟然會去買考題。
再去看張昭寫的兩篇八股文,頓時恍然。這寫的什麼玩意兒啊?正常情況下,他肯定不會取這份卷子。但現在,他還得找個錄取張昭的理由。
何愈道:“你便是張昭?”按照慣例,只要是提前交卷,主考官會對考生進行面試。因爲這時主考官閒着也是閒着。
張昭會意的站住,行禮道:“學生正是。”
何愈捻鬚沉吟,徐徐的道:“我聽聞你於時政頗有些心得。近日朝廷都在討論你提出的和募兵制相輔佐的預備役的實施。你可試言北虜之事,以此爲策論。”
這是很明顯的放水。
張昭微怔,答應道:“學生領命。”關於蒙古和明朝的戰爭,他說過兩次。一次是在青龍鎮中和長寧伯周彧說的“平北虜三策”,第二次則是在李教諭府中說的“戰爭論”。
這兩次的論述,都在京城中有所流傳。他當然可以再複述一遍,何大宗師肯定會讓他過。但爲確保萬無一失,他還得說點新東西出來。
張昭略頓一頓,道:“政治的性質決定戰爭的性質。所以,我朝和蒙古諸部的戰爭無可避免。要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除開做好自己的事情,還應對局勢有明確的認識。
我們對北虜的戰爭,現在正處在戰略防禦階段。何以謂戰略防禦?其表現在全局的態勢上:敵人在進攻,我們在防守。小王子、火篩兩部連年入寇。我們在國境內作戰,處在防守的地位。
譬如人患重病,不可用重藥、猛藥。而是要慢慢調理。朝廷現在要做的不是立即反攻塞外,而是要將戰局拉入戰略僵持階段。令其每次入寇都無所得。這整場戰爭的第二階段。
第三階段,便是戰略進攻。大軍出塞,橫掃漠北。如太祖時舊事…”
張昭開口說策論時,一幫考官、書吏們都是豎起耳朵。這不是李教諭、李幽在京中幫張昭鼓吹的“王佐之才”的名聲,商業互吹誰信誰傻啊!
關鍵在於,如今朝廷真的在討論在九邊重鎮實行預備役制度。主持此事的便是次輔、大學士李東陽。而且,官場傳聞此政策若得以實行,功勞會記在張昭頭上。只待他出仕,就會論功加官。
張昭有這樣的水平,提出的建議能得到重臣們的認可,他們當然要洗耳恭聽。而現在果不其然,他又有“新東西”出現:戰爭的三大階段。
在公堂旁等待交卷的李幽看着平靜論述的張昭,心裡悠悠的嘆口氣。他向來自詡才華橫溢,腹有韜略。只是這和張昭一比,才知道差距啊。
李教諭壓着心裡的叫好聲。這種方向性的論述、大局觀真的是張昭的強項!
何大宗師禁不住笑起來,點點頭,讚許的道:“你這篇策論的水平,足可備朝廷諮詢。不過科舉終究是以文章取士,你的卷子只是一般,暫且留着吧。”
主考官的自由裁量權非常大。提前交卷的話,主考官可以一筆點中,也可以直接黜落。何大宗師的意思是,張昭這份卷子看看情況再說。但張昭知道,穩了。
張昭躬身行禮,“謝大宗師。”然後,離開考場。
考場中,關注着這邊動靜的童生們一陣羨慕。給主考官如此重視,策論答的如此之好,這個生員如何跑得了?
這邊,李幽也來交卷。何大宗師直接給一個“尚可”的評價,硃筆給一個圈,給予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