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愣神的當口，耳畔突然響起了一個忽近忽遠的聲音。那聲音我不會聽錯，是來自於景澤的。他略顯焦急道：“葉罄你能聽見嗎？切記不要改變記憶中發生的事，這樣你才能夠出……”
聲音漸漸變得微弱，我猜想景澤爲了傳遞進來這句話，一定又是耗費了不少的精力。
我當下如遭雷擊，望着方北宸，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方北宸的大手擡起，如同往常一樣親暱地摸了摸我的頭髮。他俯下身湊到我跟前，一雙好看的眸子打量着我，疑惑道：“怎麼了？小罄今天遇見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
我搖了搖頭，想起他曾經告訴我，在那個故事中的我，是在十五歲時向他表白的。
難不成就是在我生日的今天？
想到景澤的話，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就勉強笑道：“沒有，你給我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
他突然變戲法式的從身後掏出一個粉色的盒子，遞給我道：“打開看看喜歡嗎？”
我聽話地照做，過往的記憶在接過來的瞬間涌現。我其實已經完全想了起來，這盒子中裝着的是一條水晶串成的發繩。那繩子我前兩年搬家時看見過，只是當時怎麼也記不起是從哪裡買來的。
現在纔想起來，原來是方北宸送給我的十五歲生日禮物。
我掏出那條發繩，眼眶霎時間有些微紅，怔怔地看着那東西發呆。
方北宸顯然沒想到我會有這反應，連聲問我：“小罄，你今天怎麼了？”
我不想哭，也無意更改這段記憶中發生的事。
可是從前和方北宸相處過的回憶洶涌澎湃，一股莫名的哀愁壓在我的心口處隱隱發作。
我想起那年因爲忘帶午餐餓得不行，可是身上的錢又只夠買泡麪。我從學校的小賣部買了一盒泡麪，還沒開始吃就被人一把奪走。回過頭看見是方北宸，他摸了摸我的腦袋認真道：“長身體的階段，不許吃這種東西。你等着我去給你找點其他的。”
不一會兒，他果真提了一盒蛋撻回來，看着吃得狼吞虎嚥的我笑得滿足。
我想起那年父母外出工作，我半夜時分做了噩夢，嚇醒後被四周沉悶的黑夜嚇得不知所措。我衝着黑夜中哭着喊着：“大哥哥，你在這附近嗎？”
方北宸果真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眼眸明亮如繁星，坐在我牀邊安慰我：“小罄別怕。”
恍惚間又想起之前每每遇見危險時，方北宸總會拉住我的手溫柔道：“夫人別怕。”
過往是我從八歲到十五歲這七年來對他的依賴，夾雜着如今自十九歲重逢他之後的愛戀。一切似乎都發生得那麼理所當然，就連我自己也沒法控制。
我擡頭認真地與他對視，臉紅心跳道：“大哥哥，我知道你不是人類。可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他的眸子一亮，各種情緒在眼底深處蔓延開來。
錯愕、驚訝、焦慮、哀傷……
當這些情緒全都涌過一遍之後，方北宸的眸子倏地一黯，避開了我的視線：“小罄，你還只是個孩子。”
“可我總會長大的啊？等我長大之後，我能夠和你在一起嗎？”當下我似乎徹底融入了十五歲的自己，期待着他肯定的回答。
方北宸不肯再多看我一眼，側過了身去，聲音平淡道：“葉罄，即使你會長大。我也從沒想過要和你改變關係，就如你八歲那年遇見我時說過的一樣，我們最多隻能做朋友。”
我的鼻子一酸，一顆顆眼淚在瞬間落了下來。
方北宸見狀一怔，緊接着還是過來替我擦拭了一下眼淚。他的手撫過我的眼睛，然後忽而上揚擱置了我的額前。我突然想到了什麼，當初他爲了讓我暫時忘記鹿歌那個謊言時，也曾這樣消除過我的記憶。
我見他的大手就快靠近我的腦門，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儘管心中再度想起景澤的囑咐，可當下的我真的不想，也不願再一次忘記兒時有關方北宸的回憶。
他的手僵在空中，錯愕地望着我：“小罄……”
我的理智在十五歲與二十歲間不停切換，喚他：“大哥哥……”又叫他，“北宸……”
我不知道還能在這個場景中待多久，生怕時間來不及，生怕會在過往的歲月中留下遺憾。定了定心神，我衝方北宸哭道：“方北宸，你這個混蛋！無論是十五歲還是二十歲的葉罄，她只是喜歡你，她又做錯了什麼？你憑什麼那麼殘忍，憑什麼要剝奪我的記憶？！”
“小罄……”他無比驚恐地看着我，僵在空中的手緩緩變得透明。
四周的環境在剎那間一變，我身處在一片蒼茫的黑暗之中。周邊的房子、公園、以及方北宸都消失不見了。
我心中一涼，當即想到可能是我改變了記憶中發生的事，如今才被徹底困在了夏侯正聲的記憶裡。
我往左右跑了幾步，發現這黑暗根本就是無邊無際，只怕是插翅也難飛出去！
最後也不知是哭得累了，還是跑得累了。我蹲在地上，腦子裡不斷回憶起和方北宸的過往，眼淚像是無法淌乾的汪洋。
我始終想不明白，做了700多年鬼的方北宸爲什麼要來找我？又爲什麼會消除我的記憶？
“小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女聲。
我聽見那個聲音時心中一顫，不禁叫了一聲：“媽媽！”
“小罄，快出去！快！”
黑暗之中泛起一道白色的光點，我沒有看見媽媽的身影，卻能聽見她的聲音朝我喊道：“朝着出口跑，快！”
來不及多想，我咬牙就向着白光處衝了過去。
那道光點越變越小，幾乎在我的身體撲出去的同時消失掉。
我猛地從白玉棺材中坐了起來，聽見景澤似乎鬆了口氣，朝我皺了皺眉頭。他看起來很虛弱，嘴角還殘留着絲絲血跡。
在他的對面，方北宸也同樣靠在牆角，正盤膝打坐。
我尚未恢復心神，就聽見景澤在喘了一口氣後對我講道：“夏侯正聲的命魂在方北宸的身上，他如今已經控制了方北宸的肉身。我方纔拼盡全力禁錮住了他的命魂，你快用靈玉將夏侯正聲的命魂給抽出來！”
我想起之前在夏侯正聲的回憶中見到的畫面。那個黑衣男人紫金匣子中裝的東西，想必就是夏侯正聲的命魂了！方北宸正因爲被注入了夏侯正聲的命魂，所以我才能從中看見關於方北宸和我的記憶！
這樣想來，之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能解釋通了。
命魂是主管人行動的魂魄，而此處又是夏侯正聲的葬身之地。或許就連方北宸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竟有夏侯正聲的命魂。所以當他整個人靠近地宮之時，夏侯正聲的其餘魂魄感應到了命魂的出現，隨即控制了方北宸的行動。
也正是這樣，景澤之前纔會說這個方北宸“是假的，又不是假的”吧。
理清了思緒，我就從棺材中跳了出來，撿起地上的靈玉衝到了方北宸的面前。
我正準備開口唸響招魂咒，方北宸就在此時突然睜開了眼，冷冷一笑道：“女人，你真的想清楚了嗎？如果抽出了我的命魂，你的心上人很有可能就會魂飛魄散。你真的要親手毀掉他嗎？”
我拿着靈玉的手一抖，背後傳來景澤幽幽的聲音：“你如果不抽出他的命魂，方北宸同樣會被夏侯正聲的其餘魂魄慢慢吞噬掉。葉罄，你還在猶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