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應該聽到了我們的聲音,但他一直都沒回過頭來,專心致志地刻着,直到刻完最後一刀,才舉着木偶轉過頭,對着我咧嘴一笑,笑的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君維藥臉上閃過一絲意外,挑了挑眉,“半魔化了?”
什麼是半魔化,我怎麼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我沒明白君維藥說的半魔化是什麼意思,就知道這男人咧嘴笑的樣子,實在是猙獰到了極點。
他舉着木偶,對着我笑,“就差你一個了。”
這話怎麼也跟我夢裡聽見的差不多,我打了個冷顫,腿都有點發軟,手緊緊地抓着陰陽刀。
“過來吧。”他對着我招手,一手抓着木偶,一手從旁邊的鐵通裡翻出了一把血跡斑斑的刀子,“我讓你重新活一次。”
他說的特自然,就好像現在乾的事多天經地義似的。
君維藥還在打量着他,很有興趣似的,我忍不住了,“這有什麼好看的啊,趕緊救人啊!”
這地方在地下,空氣特別渾濁,在這種地方待的久了,我怕我們幾個大活人都要活活憋死,而且,從我們進來以後,許珠她們就沒睜開眼睛過,要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證明還活着,我估計自己真得要崩潰。
男人又笑了,“來吧,小姑娘,爲了藝術獻身,當人有什麼好,會老會死,百年以後用火燒了一揚,什麼也留不下。只要你把心臟獻給我,我就能幫你得到永生!”
這話說的,跟邪教組織拉下線似的,如果得到永生要付出的代價,是一輩子都要把靈魂困在一塊木頭裡,那我活着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我不想聽他這些歪門邪道的話,仗着有君維藥在,我也不想跟他廢話,我把腿就要往架子那跑,想趕緊放開莎莎她們,可我剛往前跑了一步,一把鋒利的鋼鋸緊貼着我的筆尖用力地砍了下來——
要不是君維藥及時拉住了我,剛纔我要是再往前多走半步,現在我搞不好已經被活生生砍成兩半了吧!?
我一陣後怕,手指頭都冰涼冰涼的,這鋸子是從哪兒來的!?力氣也實在夠大,水泥的地面,竟然硬是被戳進去了一塊。
君維藥抓緊我的手,皺着眉,“陳二兩,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衝動?我剛纔是不是跟你說過,這東西已經是半魔化了?”
我吞了口唾沫,腿還在哆嗦,“半魔化是什麼啊……”
君維藥沒說話,把我身子轉過去,我眼珠都差點瞪出來,那把“鋼鋸”,怎麼是肉色的,而且還會蠕動?這把鋸子,怎麼會是長在那個男人身上的!?
我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使勁眨了眨眼睛,不對,我沒看錯,這個男人……他的身體怎麼……
他不是鬼,這個我能肯定,沒有哪個鬼魂能站在中午最熱大太陽下面,面不改色發入場券的,那他究竟是什麼!?
男人的眼珠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變成了墨綠的兩團,站在我大概五米開外的地方,胳膊卻像條灰白色的肉蟲,頂端的手是鋸
子的模樣,正蠕動着從我眼前鎖了回去。
他一臉的陰鬱,“我不喜歡別人亂動我的作品。”
君維藥笑了笑,“沒想到在這個時代也能看到半魔化的人,你一個雕刻木偶的,心裡哪來這麼大的執念?”
男人挺起胸,表情儼然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你們這種人,不會明白我們追求藝術,追求完美的執念!”
“不管你追求什麼,你現在的所作所爲,都已經算是違逆了天道。這地方少說也有幾百個死人的魂魄被你鎖在了木偶裡吧?”
死人的魂魄?鎖在木偶裡?我突然就一陣毛骨悚然,難怪我會覺得他這些木偶每個都精緻到了極點,還特別活靈活現,原來這些木偶上面,全都附着死人的魂魄!
一想到我們幾個人今天是在幾百個死人的注視下一路走過來的,我的頭皮就忍不住一陣陣的發麻。
“爲了追求藝術的極致,人就是要有所犧牲的。”男人陰沉地開口,“這不也是所有人都追求的嗎?”
男人看着我們兩個,臉上竟然還帶着一絲鄙夷,“我出生在一個木偶匠人的世家,在我們祖上,做的木偶都只有頂級的達官貴人才有資格擁有。我的父親也是很有名的木偶大師,但他做的那些東西,在我眼裡頂多就只是哄孩子玩的爛木頭!”
“刀工手藝再好,做出來的東西也就只是形似,再一模一樣,也還是死的。我跟那些沒有追求的人不一樣,我已經不能滿足做出沒有生命的死物了!藝術要有靈魂,木偶只要有了靈魂,才能跟那些爛木頭不一樣!”
“你們這種不懂藝術的俗人,根本就不明白我在追求藝術的路上付出了多少艱辛!”
男人看着我們,眼神中有種莫名其妙的狂熱,他的神態,明顯已經偏執到了極點,他深深地陶醉在自己的說辭中,兩條肉蟲似的胳膊蠕動着,十個手指不停地變化着雕刻工具的模樣。
“爲了追求有靈魂的木偶,我偷出來了我們家老祖宗留下的秘笈,終於被我在夾層裡找到了製作頂級木偶的秘術!其實也不算是什麼秘術,是我自己太笨了,木偶沒有靈魂,那就給它附上靈魂不就好了!?”
這個男人……他就算沒有半魔化之前,也早就已經病態了吧……我又往君維藥的身邊貼近了點,心裡一陣說不出的反胃。但同時我又有點好奇,在找到那個秘術以後,他到底又幹了什麼。
不過我其實也不用太好奇,他現在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對藝術的追求中,就算我們什麼也不問,他也還是一直在說。
“我第一次實驗,用的是家裡的金魚,第一次剖開金魚肚子的時候,我還有點猶豫,還有點噁心害怕,不過後來,我按照秘術上的方法做成了那個金魚木偶以後,我就再也沒猶豫過了。”
“爲了練手,我做了不少菜市場上就能買到雞鴨魚的木偶,偶爾也做兩個甲魚兔子,我做的一次比一次熟練,一個比一個精湛,很快就在我們木偶匠人的圈子裡有了名氣。”
他得意地笑了幾聲,“我爸也很爲我高興,他一直最看重的,就是我們家制作木偶的手藝,我名氣大了,他也高興。再過一陣了,我就不滿足只是做動物了,我試着把動物的魂魄鎖在人的木偶裡,但我試了至少有幾百回,都失敗了。”
“我也是突然想明白,可能做人偶,就只能用死人的魂魄,我實在太渴望看到完美的人偶,所以我就動手了。但是我沒想到,那個時候我爸就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就在我要動手的時候,他竟然衝出來攔住了我,還勸我放手,以後別再做木偶了,這可能嗎!?你們說這可能嗎!?放棄!他讓我放棄!可我憑什麼要放棄!?我付出了那麼多,爲的就是看到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偶,我怎麼能放棄!?”
說到激動了,他那一雙墨綠色的眼球幾乎要完全鼓出來,“他讓我很失望,失望到了極點!我以爲他應該明白這種心情,但他竟然不理解我!他說什麼都要放走了那個人,還打了我。”
“但他畢竟是我爸,我很快就理解他了。”他扭曲地笑了笑,“他這輩子都只是個普通木偶匠人,從來都沒看過,沒親手做過一件完美的木偶,所以他不能理解這種完美。我想如果他能感受過一次,他肯定就可以理解我了!”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該不會是……
果然,他的眼裡閃着陶醉的綠光,“爲了讓他能看到,感受到完美的木偶,我把他做成了我的第一個人偶!這樣他就能一直活着,看着我不斷地做出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偶,總有一天他就會明白我了!”
我一個沒忍住,乾嘔了出來,腦子裡瞬間就浮現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場景,他在木臺前,親手劃開了自己父親的肚子,又把他給做成了人肉……我趕緊讓自己打住別再想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卻怎麼也退不下去。
“他現在肯定已經明白了,不信你們問他,是不是這樣,爸?你現在相信我了吧,也理解我了吧!?”
他猛地擡起頭,看着旁邊的櫃子,我這才注意到放滿了木偶的櫃子,最上面一層只放了一個玻璃櫃,裡面坐着一個花白頭髮的男人偶。
這個男人偶跟其他的人偶都不一樣,它的眼皮是死的,不能眨動,只能一直睜大着,而他的嘴也沒有被做成那種能開合的樣式。這個男人真的太病態了,他這是要讓他只能看,不能說,甚至連閉上眼睛不看都不行!
男人偶的表情很悲傷,聽到他說話,眼角竟然慢慢滑下來兩行血淚。
“你們看見了吧!?我爸他現在理解了!我就知道我爸他肯定能理解,誰看到這些偉大的藝術品,同樣都會被感動的!”
他手舞足蹈地說着,臉上是一種病態的滿足,“你們這些人早晚也會明白的,這才叫藝術!你們所有唾棄過我的人,將來都會後悔的!你們不懂藝術,不懂!”
“藝術個球!你就是個變態!說的再好聽也掩飾不了你就是個變態!”我實在忍不下去了,一張嘴就罵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