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太陽掛在天空紙上, 地面被陽光照得灼熱。越野車的車輪從柏油路面上碾過,一路向海邊開去。
越野車的車窗被慢慢搖下,一個大約九歲的小女孩將身子探出車子, 將手舉到自己的臉邊, 高興地大聲喊道:“啊——我喜歡海邊!!”
“快坐好。”把握着方向盤的是一個模樣清俊的男人, 他透過後視鏡目光緊張地看着後面的小人, 溫聲提醒道。
坐在副駕駛座的女人眉頭一皺, “楚西西!”
“誒!”璃小草立馬將爬回座位,乖乖巧巧地坐下,“坐好了。”
男人心安下來, 忍不住笑了一下,五官線條變得更加柔和。
秦儷宣雙手叉在胸前, 整個人仰躺在副駕駛座上, 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眼中有的最多是溫情,少見愛意, “楚臨轅,不要這麼寵女兒。”她看着從自己指甲邊緣透過的光,目光閃了一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東西是盡如人意的。”
有些事情有些人,是你無論如何努力都沒有辦法得到的……
——所謂失戀一次才能懂得的人生哲理。
楚臨轅抿緊了脣, 沉默地看了秦儷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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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建在海灘邊上, 從外面看過去, 和中世紀的歐洲古堡相差無幾。楚臨轅爲此花了多少錢, 沒有人清楚, 只知道是因爲璃小草說自己想有一個海邊的大房子他就這樣做了。
璃小草從城堡的走廊一路跑過去,空蕩無人的走廊上響起了一連串清脆歡快的腳步聲。楚臨轅站在後面, 微微笑了。
“我發現,我沒一次不經意看向你,你的背都挺得筆直。”秦儷宣收回了目光,“一副生活得很認真的樣子。”
楚臨轅轉過頭,柔軟的頭髮被在城堡中穿梭的細微的風吹起來,“這樣子不好嗎?”
秦儷宣揉了揉自己的後頸,雙肩一沉,“有時候會想問你,這樣不累嗎?”
楚臨轅低下頭,沉默了半晌,將自己的肩膀一耷拉,駝了背,“你會喜歡這樣的我嗎?”
秦儷宣轉頭,“你還是做你自己吧。”
“這個樣子不適合你。”
楚臨轅的嘴脣動了動。
“你說了什麼?聲音大點。”秦儷宣問。
“沒什麼。”他又恢復了自己原來那一副拘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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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
“城堡的大門是打開的!”
“儷宣!小心點,疼不疼?”
“不,沒事。”秦儷宣拍了拍自己膝蓋上的細沙,重新站了起來,“走吧。”她知道往前走兩步,程義白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就滑了下去。
程義白將手插進口袋之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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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秦儷宣和程義白之間的關係就註定了不能越過那條界限,哪怕是不小心……
因爲有根叫做白芷菡的刺卡在兩個人的心中。
“楚臨轅,白阿姨明明那麼好,你爲什麼要傷害她?”璃小草的鞋子附近落了一片玻璃渣,她警惕地看着出現在書房門後的人,忍不住問。
男人從寬大衣袍之下伸出了枯瘦的手,將自己的口罩慢慢從耳後勾下,一張許久沒有曬過太陽的蒼白病態的面容就出現在了璃小草的面前。
楚臨轅看着璃小草,目光沉痛,“你就念着別人的好了……”
璃小草別過目光,“我看見了,我房間的佈置沒有變,我喜歡的東西你都記得。但是我也不能忘記,白阿姨是無辜的。”
楚臨轅嘆了一口氣,“西西啊,你怎麼不說我是無辜的?”
“胳膊肘往外拐啊——”他笑了笑,笑容浮在表面,沒有什麼生氣。
楚臨轅後退了一步,看着黑暗之中璃小草的面容,閉了一下眼睛,“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和秦儷宣很像,特別在光線昏暗的時候,一模一樣……真是叫人又愛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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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臨轅十五年後睜開眼睛,重新看見這個世界的第一秒,就想起了秦儷宣。那個……屠夫。
爲什麼要這樣說呢?
因爲楚臨轅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心動,送給了這個女人,隨後心臟上被對方插了一把刀,血流乾淨了,涼透了。
初見被稱爲後來半輩子的夢魘。
那是學校的一次運動會上,秦儷宣穿着白襯衫,長髮被皮筋高高束起。她站在高高的觀衆席上,突然笑了一下。那一下,融化了她眼底的清冷,一下子撞入了楚臨轅的心底。一見鍾情不過如此。
於是他忍不住又趁着夜色去看秦儷宣。
看見了……“我看見你和程漸軒在一起,在昏暗的路燈下,你們倆看起來就像是秦儷宣和程義白。不過也不一一樣,因爲……秦儷宣沒有那個福分,從頭到尾,她的深情都是自己導演的一場獨角戲,程義白剋制地站在場外,沒有往前走一步。”楚臨轅諷刺地笑了笑。
“不然,按照秦儷宣那個性格,怎麼會退而求其次選擇我?”
璃小草沉默不語。
“我一開始只知道她有這麼一個異性好友,畢竟我是男人,程義白是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唯一沒有看出來的是,秦儷宣在這件事上這麼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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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楚臨轅站在門口,一把拉住秦儷宣的手。
“朋友生病了,我去看看。”秦儷宣避開了楚臨轅的目光,慢慢將自己的手從楚臨轅的掌心中抽出。
秦儷宣站起身,推開了城堡的門。
“拿上傘,需要我送你嗎?”外面是白茫茫一片雨絲,海洋的潮腥氣在空氣中蔓延,遠處還有海浪狂躁的聲音。
“帶上傘,外面雨太大。”楚臨轅將傘塞進了秦儷宣的手中,“我知道你不會讓我送你,那你自己開車小心一點,別人的事情終究是別人的事情,你別也出事了。”
“楚臨轅。”秦儷宣猛地轉過頭。
楚臨轅笑了一下,“怎麼了?再不去就真的晚了。”
秦儷宣垂下了眼簾,握緊了雨傘,步子頓了一下,撐開傘就衝入了雨幕之中。雨絲很快就將那個身影遮掩。
楚臨轅將門邊的另外一把雨傘拿起來,向前一步,也跟在秦儷宣的身後走出了城堡。不過雨水的聲音過於嘈雜,秦儷宣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跟了一個人,也不知道,每走一步,楚臨轅的目光就沉一分。
最後如同夜色一般濃郁。
雨水將他的褲腳打溼,冰涼徹骨……
醫院的病房之中,六歲的程漸軒被裹在被子之中,小臉燒得通紅。白芷菡手忙腳亂地更換着程漸軒額頭上的溼毛巾,眼底下已是一片青黑。
喀噠一聲,病房的門被打開。秦儷宣站在門口,笑了一下,“你休息一會吧,我替你看着他。”她拎在手中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的雨水。
白芷菡將散落在自己臉頰兩側的髮絲撩到耳後,平靜地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聽……聽程義白說,程漸軒發燒了,我就來看看。”秦儷宣回答。
白芷菡直起身子,不自覺揉了揉自己僵硬疼痛的腰,“他有說他什麼時候過來嗎?”
“……”秦儷宣靜靜看了白芷菡許久,“快了。”
白芷菡轉頭看了程漸軒一眼,最後才說道,“那好吧。我在這裡守了一天了,也很累了,就麻煩你了。”
她從秦儷宣的身邊走過,走出了病房。
楚臨轅從走廊另外一頭的樓梯口走出,看着白芷菡的背影,目光冷漠,就像是看一個無關緊要的死物一樣。
他從口袋中拿出手機,“你什麼時候回來?”
秦儷宣過了很久纔回答,“可能要過一會吧。”
於是楚臨轅後退一步,重新把自己的身影隱藏在了樓梯間的陰影之中。
後來程義白來了。他走到病房門口,看見秦儷宣,和她打了個招呼。楚臨轅又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已經這麼晚了。”
秦儷宣說,“你別等我了,我可能明天才會回來。”
楚臨轅握緊了手機,看着病房中冷冰冰的白光,突然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衝動,促使他發了一句,“爲什麼?”人家對你根本沒有感情,爲什麼你連對方的兒子都如此上心?
秦儷宣:“?”
“在生命面前,人到底會如何選擇?會不會死心或者背棄?”
“你在說什麼?”
“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楚臨轅覺得自己或許骨子裡就是瘋狂的,因爲做完了這些事情之後,他內心沒有一絲波動,甚至可以平靜地和白芷菡解釋,“我們看一場遊戲吧,看看你的丈夫和我的妻子會如何選擇。”
“你瘋了?”白芷菡靜靜看着楚臨轅,比起疑問,這句話更像是一句陳述,“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收手明顯纔是最好的選擇。”
“你就不好奇嗎?”
“好奇什麼?”白芷菡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發現自己被面前這個看起來有些拘謹靦腆的男人綁在了座椅上,一動都不能動。
“你不好奇,這個時候你的丈夫會不會拋棄你選擇救秦儷宣?”楚臨轅低下頭,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拳頭。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牆壁上亮起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電子屏幕,屏幕上出現了被綁住的程義白和活動自由的秦儷宣。
楚臨轅將手指抵在嘴邊,勾了一下脣角,“噓——遊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