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是鴻臚寺卿張延賞,自回紇人包圍西受降城後,他也被放回,但談判正使的意義已經失去,他每日閒來無事,或陪李系下棋,或關在房內看書,患難生交情,漸漸地,他對李系也生出了幾分忠誠之心,他和朱希彩住在一處,李系便命令他負責監視朱希彩。
就在剛纔,張煥進城後,得到消息的朱希彩緊急召見心腹商討應對計劃,恰好被張延賞發現,他急忙趕來向李系彙報。
張延賞進來長施一禮,他剛要開口,卻見張煥站在一旁,便遲疑一下咬住了嘴脣,李系微微笑道:“但講無妨。”
張延賞瞥了張煥一眼,沉聲道:“陛下,臣得報朱希彩召見十三名都尉將,他們房門禁閉、戒備森嚴,臣特來稟報。”
李系一怔,他急問道:“是什麼時候?”
“就在剛纔,不到半個時辰。”
這明顯是因爲張煥的到來,李系低頭沉思一下,便道:“此事朕已知曉,你先回去,隨時監視他的動靜。”
“臣遵旨!”
張延賞匆匆離去,李系冷笑一下對張煥道:“看見了吧!崔圓陰魂不散,居然讓朱希彩作副使,若不是回紇人出兵在後,朕真會以爲這朱希彩是他特地安排來奪朕兵權。”
崔圓寫給登利可汗的信此刻就在張煥懷裡,他豈能不明白崔圓安排朱希彩的用意。
“那陛下準備怎麼應對他?”張煥不露聲色問道。
李系的眼中已經無法掩飾他的焦慮,他揹着手憂心忡忡道:“朕非常擔憂,如果稍稍處置不當,極可能會發生兵變,而段大將軍又病重不起,朕無人可用啊!”
張煥忽然笑了笑道:“陛下以爲臣如何?”
“你?”李系盯着他看了半天,慢慢地搖了搖頭道:“並非朕不相信你,但你資歷尚淺,就算段將軍把軍權交給你,你也無法服衆,朕有些不放心。”
張煥淡淡一笑道:“陛下,殺一個人有時幾十刀都無法致命,可有時一針便了結性命,關鍵看下手的時機和地方,臣有信心爲陛下達成心願。”
李系揹着手在房間裡慢慢地踱步,段秀實手下高級將官雖多,但與朱希彩朝夕相處已有一個多月,他又能相信誰?而張煥的底細他很清楚,段秀實也向自己推薦,但他畢竟年輕,未必是領軍幾十年的朱希彩的對手,一個不慎便會危急到自己的性命,必須得謹慎行事。
李系沉思了片刻,便對張煥笑道:“此事稍晚再說,朕領你先瞧瞧段秀實去。”
段秀實住處相隔很近,片刻,兩人便走進了他的院子,院子裡瀰漫着濃重的藥味,李系皺了皺眉,低聲對張煥道:“段秀實箭傷得實在有些蹊蹺,當時回紇人攻城,城上混亂成一團,也想不到太多,現在看來,極可能就是那個人所爲。”
“一個多月了,箭傷還未好嗎?”
李系搖了搖頭,“是毒箭,不過軍醫說已無大礙,但需要慢慢調理。”
二人邊說邊走,很快便進了房間,此時段秀實剛剛服過藥,精神比昨日好了一點,他正斜靠在榻上看書,忽有所感,一擡頭卻見是皇上走進來。
“啊!陛下....”
段秀實急忙放下書,拱手施禮,“陛下,恕老臣不能站立。”
“愛卿精神還不錯嘛!”李系走到他牀前仔細看了看他的氣色,“臉色也紅潤了許多,看來段愛卿即將痊癒。”
他回頭向張煥招了招手,向段秀實介紹道:“他就是張煥,段愛卿是第一次見他吧!”
張煥急忙上前深施一禮,“後輩張煥參見段老將軍!”
“果然是人才出衆!”
段秀實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張煥,欣然對李系道:“老臣恭賀陛下又得大材。”
李系卻搖了搖頭笑道:“他雖不錯,但畢竟還年輕,有些事還須段愛卿出頭,你可別趁機一推了事啊!”
“請陛下放心,老臣在一日,就會陛下盡心做事一日。”
李系回頭給兩個貼身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立刻關門出去,房間裡立刻陰暗下來。
“你們二人皆是朕所信任之人,現在我們就來商量一下,該如何對付朱希彩!”
李系看了看段秀實,又看了看張煥,聲音低沉而又不容商量,“這支軍隊朕志在必得,朕忍了十五年,等的就是這一天,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失敗。”
“陛下,朱希彩畢竟只控制了不到兩萬的軍隊,而老臣卻控制了六萬,實力遠超於他,陛下可先走一步,待老臣直接收拾他,這纔是最穩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這......”李系感覺有些不妥,可他又一時說不出是哪裡出了問題。
“陛下,臣並不這樣認爲。”
一直沉默的張煥忽然反對道:“段老將軍請恕張煥直言,殺敵三千、自損八百,老將軍可算過這一進一出將損耗掉多少兵力?”
李系點了點頭,張煥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他要的是實力,要的是全部軍隊,這些軍隊將來要重新帶回長安,成爲他爭奪權力的基礎,確實不能有半點損失。
“張煥,那你來說說看!”
張煥先向段秀實躬身一禮,這才緩緩說道:“兵法雲,上兵伐謀,對付朱希彩只須以虛實相逼誘,拿下他其實並不難。”
段秀實瞥了張煥一眼,微微冷笑道:“‘拿下他其實並不難’,說得容易,那朱希綵帶了幾十年兵,你想得到,難道他就想不到嗎?他十幾年前殺史朝義全家時是何等陰狠手辣,你是不知道,可我知道,所以要想除掉他只能走陽謀的路子,別無他法!”
張煥聽他口氣輕蔑,心中也不由微微動怒,“可是段老將軍想過沒有,如果讓陛下先離開,若朱希彩並不與你硬對,而是追上陛下來挾持你,你又該如何硬對?反之,若把陛下留在軍中,內訌之時又怎能保證陛下的安全?”
“只要準備充分,也並無大礙!”
“可朱希彩哪會給你時間準備!”
........
“好了,你們不要爭了!”
李系臉沉了下來,有些不悅地張煥道:“段老將軍身體尚未復原,言語不宜過激,你先出去吧!”
說罷,他目示張煥,張煥會意,他急忙向段秀實躬身歉然道:“晚輩固執,卻忘了老將軍臥病在牀,實在抱歉,晚輩先告辭了。”
他又向李系施一禮,轉身出去了,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李系才淡淡問段秀實道:“難道段愛卿真想要朕避一避嗎?”
“非也!”
段秀實微微一笑道:“其實老臣也是主張出奇兵來對付朱希彩,剛纔那樣說不過是在試探張煥,不錯!能堅持自己的看法,僅從這一點老臣便十分看好他。”
說到此,段秀實輕輕嘆一口氣,他對李系誠懇地說道:“陛下現在最大的弱勢就是無人可用,張煥能率兵奇襲回紇都城,解了西受降城之圍,就說明他是個可用的大才,這樣的人才陛下應儘量多給他機會磨練纔是,切不可因爲他年輕就不敢用,早一天讓他獨擋一面,是陛下的福份,老臣肺腑之言,還望陛下三思。”
李系低頭沉思不語,良久,他慢慢擡起頭笑了笑道:“段愛卿之言深合朕意,朕確實已決定重用張煥,只是有些話不能過早挑明瞭。”
兩人目光一觸,皆會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