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099:假正經的男人
景博淵微垂着眸子,雙手還捏在葉傾心的腰側,眼睛裡的光深沉粘稠,嚴肅正經中透着隱隱的厲色,有別人看不懂的高深莫測在其中流轉。
他就這麼淡淡地看向葉傾心,好像葉傾心問出的,是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緩緩,葉傾心收回撫在他臉頰的手,臉上的笑容悄悄銷聲匿跡。
男人或許,都不喜歡女人糾纏着自己,刨根問底般地詢問你愛不愛我。
葉傾心擡手撩了下自己耳邊的碎髮,手腕雪白且纖細,好似輕輕一撅就能撅斷。
她斂了斂心底涌出的失落,淡笑着轉開話題,“今晚的事,謝謝你——”
話音未落,放在他腰側的雙手猛一用力,沉穩的力道帶着他撞進一具堅硬卻溫暖的懷抱裡。
耳邊,是景博淵低沉磁厚的嗓音,“心心,有些東西,需要你用心感受,嘴裡說出來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有些人的愛,掛在嘴邊,你只要有耳朵,就能聽到;有些人的愛,放在心裡,付諸在行動上,需要你用一輩子來感受。
景博淵早已過了用嘴巴談情說愛的年紀,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成熟穩重,中意一個女人,通常會選擇用體貼周到的行爲來詮釋自己的情感,而不是像那些小年輕,只會在嘴上說我愛你,行爲卻幼稚輕浮,往往傷透女人心。
這也是三十幾歲老男人的魅力所在。
葉傾心怔了片刻,旋即脣邊勾起一抹粲然的笑容,眼睛裡的光,亮得驚人。
她擡起頭,尖瘦的下巴戳在景博淵的胸膛上,雙臂環住他精壯的腰,就這麼笑吟吟地仰望着他。
她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是她想太多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菸草味,還有成熟男人特有的氣息,這些味道,讓她安心。
“咳咳……”外面忽然傳來周翹翹劇烈的咳嗽。
葉傾心臉色一變,立刻鬆開景博淵跑出去。
周翹翹一邊咳嗽,嘴巴一邊往外冒着血,量不多,卻足以讓人驚悸。
葉傾心忙折回衛生間取了剛剛給周翹翹擦臉的毛巾,幫她擦乾淨嘴角。
周翹翹還在昏迷,對葉傾心的呼喚毫無感知。
等她咳了一陣平靜下來,葉傾心一張臉變得毫無血色,滿臉的不知所措。
毛巾上的血漬,觸目驚心。
醫生的話又在耳邊迴響:患者已經肺癌晚期,最多還有一個月的生命,你們做家屬的要有心理準備……
不知過去多久,一雙手輕輕搭上了她的雙肩,沉厚有力,帶着溫暖的感覺,讓葉傾心漂浮在半空的心,稍稍回落。
葉傾心定定地看着躺在病牀上的周翹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景博淵的手機響了,他沒有迴避,直接接聽。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葉傾心聽見他回:“……明天安排他們過來,越快越好……”
掛了電話,景博淵在葉傾心身後,然後將坐在凳子上的她摟進懷裡,葉傾心的耳朵,貼上他結實有力的腹部。
皮帶的自動扣硌到她的下巴,冰冷又堅硬。
景博淵沉穩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別擔心,日本有幾個很權威的癌症專家,我幫你請了過來,明天下午就到京城,到時候讓他們給你母親好好瞧瞧。”
葉傾心怔了一瞬,旋即伸手環住他的腰,緊緊圈住,臉埋進他的腹部,眼淚一股腦全都蹭在他藏藍色的西裝上,暈開兩片深色的水痕。
她低着嗓子,輕聲低喃:“謝謝你,博淵。”
她忽然有種感覺,好像只要有他在,任何苦難,都變得不再艱難。
景博淵一手摟着她的肩,一手揉了揉她的頭頂。
靜默了一會兒,他打了個電話,跟對方說了句話,不出十分鐘,一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年輕女護工敲門進來。
“景先生,葉小姐,我叫林子怡,院長安排我過來照顧周夫人。”
護工長相一般,看着忠厚老實,不過愛美是人類的天性,她說話時,目光不自覺瞥向景博淵,臉頰帶着嬌羞的神情。
葉傾心莞爾,禮貌回道:“辛苦你了。”
護工偷眼看了景博淵一眼,然後衝葉傾心道:“這是我的職責,應該的。”
景博淵握着葉傾心的手,面容沉篤且平靜,“這裡有人看着,你去洗漱一下,早些休息,明天下午有專家來會診,你得養好精神。”
葉傾心餘光注意到女護工的眼神,笑着對景博淵道:“那你回去吧,這裡不方便你一個大男人在這兒。”
她的那點小心思,如何能逃得過景博淵的眼。
景博淵笑着揉了揉她的頭髮,沒說什麼,邁着大長腿走出病房,步履從容穩健,背影偉岸可靠。
葉傾心盯着景博淵的背影,心頭再一次滑過今晚初見他時的怪異感。
可是細想,卻又想不出哪裡不對。
“葉小姐去洗洗睡吧,這裡我看着就行。”護工倒是個好心腸。
葉傾心衝她露齒一笑,見周翹翹睡得還算踏實,她起身走向衛生間。
剛到衛生間門口,腳下不小心一歪,腳腕子刺痛了一下,不過幸好,痛僅僅維持一瞬,沒傷着筋骨。
葉傾心扶着門框,提着腿活動了幾下腳腕,片刻,動作驀然一頓。
她想起來哪裡不對了,景博淵的腳腕……
沒有遲疑,葉傾心轉身朝電梯口追過去。
專用電梯正在下行,這裡是十八樓,電梯剛下行到十一樓。
葉傾心煩躁地按着下行鍵,等電梯下行到十樓,她轉身跑向樓梯。
腳下生風般飛快。
到了一樓,她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心跳劇烈得要從嗓子跳出來,每呼吸一口,肺裡就針刺般疼痛。
一出樓梯間的門,她看見景博淵挺拔的背影在住院部大門外一閃而過。
葉傾心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趕緊追上去。
終於在露天停車場外圍扯住景博淵的袖子。
景博淵轉身,低頭俯視面前正彎腰劇烈喘息的女孩,眉頭微微蹙緊,“怎麼下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葉傾心才把胸腔裡凌亂的氣息喘勻,一句話也沒說,她直接蹲下身子,一把撩起景博淵受傷腳腕的褲腳。
映入眼簾的,是又紅又腫的腳腕。
眼眶微熱,她蹲着身子,仰脖看向那個一臉淡定、毫無痛楚的男人。
如果不是她歪了下腳腕,忽然聯想到景博淵的腳腕正受着傷,她只怕都要被他糊弄過去。
他無論是表情,還是走路的姿勢,都掩飾得太過完美。
她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痛不痛?”
景博淵脣角一扯,露出一抹笑,“你急衝衝跑過來,就是問我這個?”
葉傾心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模樣,心裡不由得有些惱,開口的聲音帶上了責備:“你還笑!”
那語氣,就像成熟的妻子,訓斥少不更事的丈夫。
景博淵眸色一深,伸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攥着她的小手揉了揉,雲淡風輕地說:“不痛。”
“可是……”葉傾心不信,“昨晚腫得沒有這個嚴重,你還說很痛,現在腫成這樣怎麼會不痛?別逞強,我們去看看醫生好不好?”
景博淵:“……”
最後,景博淵是被葉傾心架進急診部的。
醫生檢查了一下,說:“原本的傷還沒好全,長時間站立或行走都會加劇於腫,開點藥回去塗一塗,接下來幾天最好不要在這隻腳腕上用力,實在要需要行走,拄個拐吧。”
拄個拐……
葉傾心腦海裡頓時浮出景博淵西裝革履、一本正經地拄着個拐的模樣,被逗笑了一下,附和着醫生說了句:“嗯,我回去一定讓他拄拐。”
葉傾心讓景博淵坐在休息區等候,自己拿着醫生開的藥單去收銀窗口交錢,然後去二樓拿藥。
拿好藥,葉傾心拿着藥回醫生那裡問怎麼用,開的不是一種藥膏,而是好幾種。
“幾種藥膏混合起來塗在於腫的地方就行。”
得了醫生的話,葉傾心到休息區,往景博淵旁邊的椅子上一坐,搬起他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撩起褲腿就幫他上藥。
男人的腿,很有重量感。
葉傾心包裹在牛仔褲裡的腿很細,景博淵有種要把她的腿壓斷的錯覺。
葉傾心塗得很仔細,動作輕柔。
女孩低垂着腦袋,表情認真且專注,直長柔順的馬尾辮自發分兩股垂在她的肩頭,白皙精緻的耳邊幾縷碎髮垂着,隨着呼吸一顫一顫的,睫毛卷長,五官娟秀,透着幾分纖細的柔弱美感。
景博淵看着她的目光,很平靜。
不是冷靜理智的平靜,而是心中安寧的平靜。
她的指尖很細很軟,輕輕揉着他的腳踝,看着看着,那隻手似乎揉在了他的心尖上。
大約十來分鐘。
葉傾心收了手,放下他的褲管,輕輕把他的腿放到地上,脣邊的笑安靜恬淡,“好了。”
景博淵捉住她忙着收藥膏的小手,緊緊攥着,手指輕輕摩挲她的手心。
動作帶着不動聲色的親暱與曖昧。
葉傾心看了眼景博淵道貌岸然的臉,再看看他手上似有若無的撩撥,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假正經的功夫簡直爐火純青。
把手從他手裡拿開,葉傾心收拾好藥膏裝在袋子裡,又套在手腕上,拉起景博淵,架着他走向停車場。
直到將他塞進車裡,她出了一身汗。
車是陸師傅在開。
葉傾心對陸師傅叮囑了一聲路上小心,然後退後兩步,看着白色路虎駛出醫院露天停車場,然後匯進車流,消失不見。
她臉上的淺笑緩緩消失,站在夜風裡愣了片刻,轉身回住院大樓。
白色路虎裡。
景博淵降下車窗,點了根菸,抽了幾口,探手伸出窗外,彈了彈菸灰,動作瀟灑,透着十足的男性魅力。
夜色籠罩下,他深沉的眼神落向自己受傷的腳腕,眼前不停浮現那張認真的小臉,眸光越發平和。
開車的陸師傅明顯感覺到此時的景先生心情很好,完全沒有來時的肅穆與沉重。
忽然想到今天上午聽老張說的消息,聽老張的意思,是讓他挑個景先生心情好的時候向他透露一二,畢竟是親生母子,這母親回來了,做兒子應該知道。
思及此,陸師傅幽幽嘆口氣。
景家那麼多人,個個避得倒挺麻溜,讓他一個外人來觸這黴頭。
這年頭,什麼工作都不好乾。
斟酌了下措辭,陸師傅小心開腔:“景先生,下個月賀老夫人壽辰……我聽說……昨天大夫人回國了……”
他嘴裡的大夫人是景博淵的母親,賀素娥。
景博淵往嘴裡遞煙的動作滯了滯,旋即又恢復如常,片刻,他喉結微動,嗓子裡發出一聲淡淡的“嗯”。
“……”陸師傅愣了愣,就這樣?
這反應也太平淡了,他還記得十四年前那件事,母子倆可是鬧得不可開交……
“陸師傅。”景博淵的聲音淡淡傳來,“專心開車。”
語氣很平緩,但其中蘊含的威懾力卻不容小覷。
陸師傅瞬間從往事裡抽回神智,專注開車,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沒的。
其實論起輩分來,景博淵算是他的小輩,但是在這個小輩面前,他這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總是束手束腳,尤其是景博淵聲一沉,他心裡竟生出一絲畏懼來。
今晚的月亮朦朦朧朧的,像一團在宣紙上暈開的墨團,邊沿模糊。
此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
葉傾心回到頂樓病房,護工正在用毛巾擦拭周翹翹的嘴角,不用想也知道,周翹翹想必又咳血了。
她在病牀邊攥着周翹翹的手站了一會兒,神情沉重地輕聲說:“媽,你放心,博淵幫你從日本請了癌症專家,明天就來給你會診,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媽,你別害怕……”
周翹翹呼吸有些急促,睡得很沉。
“葉小姐,您先去睡吧,這裡有我。”護工輕聲說。
葉傾心莞爾,“辛苦你了。”
去衛生間簡單洗了一下,去休息室休息。
這一夜,有人好眠,有人輾轉反側,有人噩夢不斷。
周翹翹做了個冗長的夢。
她夢到了小時候,和邰正庭一起上下學、一起玩耍的畫面,後來,她和他遵循家裡人的意思,戀愛訂婚,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有朝夕相處的平淡,再後來,她在廠裡認識了一個叫韓清清的女孩,因爲興趣相投,她們很快成爲好朋友。
如果她沒有對韓清清的男朋友一見鍾情,她們或許會成爲一輩子的好姐妹。
偏偏,那天傍晚,葉俊東來接韓清清,當時夕陽正濃,葉俊東斜坐在摩托車上,嘴裡叼着煙,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俊朗中透着一絲壞男人的痞氣,在夕陽裡煜煜生輝,周翹翹對他一見鍾情。
命運就此轉折。
那個冬日,韓清清工作中出了點岔子,被車間主任留下訓話,周翹翹本來已經回家了,卻在半途折回廠裡,車間主任一直垂涎韓清清的美貌,她心裡隱隱有些擔憂。
冬日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着急,廠子裡的人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她來到主任辦公室外,果然聽見裡面韓清清的求饒聲,透過門縫,她看見死了老婆的四十幾歲的車間主任,抱着韓清清壓在身下。
韓清清轉頭看見了門外的她,眼睛燃着希望向她求救,車間主任大約是沒想到門外有人,一個怔愣,讓韓清清掙扎開,向門口跑過來。
只要周翹翹幫韓清清推開門,韓清清就得救了。
但是,她沒有,她咔嚓一聲,將門上了鎖。
那晚,她就站在門旁,聽着辦公室裡韓清清悽慘的哀嚎,和車間主任粗獷的低吼。
第二天,韓清清和車間主任在辦公室苟且的消息傳遍整個廠子。
那個年代,女人的貞操大過天。
韓清清的父母都是做教育工作的,爲了保住面子,逼着韓清清嫁給了四十幾歲死了老婆的車間主任。
那時葉俊東深愛着韓清清,他因爲韓清清的背叛心灰意冷,周翹翹順理成章以善解人意的溫柔女人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陪着他喝酒,喝到滾了牀單,然後以懷孕逼他娶自己。
她滿心以爲只要嫁給了葉俊東,時間長了,他就淡忘了韓清清,他會慢慢愛上自己,可事實並非如此,葉俊東對她十分冷淡,就連夫妻房事一年都難得有三回,
她空虛寂寞,邰正庭回來找她,她沒有拒絕,她向他大吐苦水,後來她喝多了,等醒來是在自己家裡,下身有不適感,但她沒有、也不敢往邰正庭那裡想。
夢斷斷續續的,到最後,定格在葉俊東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那是十年前的一天,韓清清被年老的車間主任折磨了近十年,終於受不住了,想結束自己的性命,但在死之前,她將當年的一切都告訴了葉俊東。
周翹翹依然記得,葉俊東是怎樣抱着她的頭狠狠撞向牆面,她依然記得當時以爲自己即將死去的感覺。
她依然記得,葉俊東指着血流滿面的她說:“周翹翹!沒想到你是這般惡毒的女人!殺你是髒了我的手!你做這些惡毒的事就是爲了得到我是不是?我現在就跟你離婚!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跟你見面,我要你永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她的處心積慮,到頭來只是竹籃打水。
次日清晨,周翹翹睜開雙眼,眼睛裡有人之將死的安寧。
又晚了,九點更新。
明天有二更,時間……我不敢定……
對不起各位小可愛,某瑤真的……很抱歉。
送個小劇場賠罪:
某瑤:“景大叔,你的腳到底痛不痛啊?怎麼一會兒痛,一會兒又不痛?”
景博淵:“……”
某瑤:“啊!我明白了,你昨晚說痛的時候,其實不痛,你就是想讓心心幫你脫褲子是不是?你今晚說不痛,其實是痛的,你不想心心擔心是不是?”
景博淵:“……”
某瑤咋舌:“嘖嘖嘖,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麼悶騷的流氓。”
景博淵:“……你過來。”
某瑤屁顛顛上前,“啥事?”
景博淵指了指天,“看見什麼沒有?”
某瑤擡頭,“除了太陽,啥都沒有啊。”
景博淵:“你咋不上去和它肩並肩呢?”
某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