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再不讓賀知春進宮,崔九就要趕不及在宵禁之前回府了,他纔不忍心的叫醒了她,“阿俏阿俏快醒醒。”
賀知春揉了揉眼睛,“就到了麼?”
崔九點了點頭,“要宵禁了,某得去看一下阿文。萊國公府這次受了牽連,高綿的夫君被判了流刑,某怕阿文做出什麼傻事來。”
“那你快去吧。若是有什麼我能夠幫得上忙的,儘管叫我。”
那城陽公主的駙馬杜二郎,正是出身萊國公府,謀反這種事,一個人造了孽,全家都要受到牽連。聖人已經顧念着當年杜公之恩,才只斬了杜二郎,讓杜大郎也就是現在的萊國公流放了。
高綿本來就身子虛弱,乍一去那窮山惡水之地,日子就艱難了。
賀知春再一想,還有侯玉。
侯玉當初打馬球之時,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雖然之前與她有些口角,但也不過是小事罷了。現在侯將軍反了,她鐵定也要遭殃了,犯官之女……
賀知春想着,心中唏噓不已。
當真是伴君如伴虎,她來長安還不足半年,身邊的人和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目送崔九遠去,賀知春掐着點兒進了宮門,因爲她如今所住的宮殿乃是當年魏王年幼之時住過的,因此倒是同后妃們所住的地方隔得有些遠,離聖人的寢宮相對較近。
等到了尚文殿,剛一下軟轎,便瞧見了站在門口張望着的阮麼麼,“貴主怎麼纔回來,當真是急死老奴了。賀司農無礙了吧?”
賀知春笑了笑,挽住了阮麼麼的手臂,“麼麼費心了,阿爹已經無事了。麼麼我肚子好餓。”
阮麼麼心疼的將她拉了進來,“早就備好了,有你愛吃的涼拌野山菌,放了好多胡麻油。”
木槿見狀,忙去小廚房端菜去了,阮麼麼又讓青梨去準備沐浴更衣的事宜,見四下裡無人,才低聲對賀知春說道:“貴主既然進了宮,日後就別在大庭廣衆之下,喚賀司農阿爹了。倒是聖人,貴主應當喚阿爹方纔顯得親近。”
賀知春皺了皺眉,“麼麼說的我何嘗不知?只不過阿爹養育我那麼些年,又幾次三番爲了我險些喪命,我若是爲了顧及聖人感受,不再認他當爹,那我成什麼人了!”
“聖人也不願意自己的女兒,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吧。”
管他願意不願意呢,若是處處都遷就他,那自己得活得多憋屈啊!小時候她一定喚聖人做阿爹的吧,可人家還不是並沒有多喜歡她。
阮麼麼說不過賀知春,只好閉口不談了。
難不成一個人被什麼人養大的,就會長得像什麼人?
聖人從善如流,皇后也是溫柔似水,偏貴主性子像了賀餘,強硬得很。哦,小時候還被倔得要死的魏王養着……日後還要嫁給天不怕地不怕的崔九郎。
阮麼麼這樣一想,認命了。八成是改不過來了。
賀知春可沒有想着麼多,她一把撈起元宵,想要摸摸它的頭,元宵卻是一臉嫌棄的將頭別開了,賀知春啞然失笑,“你個傢伙,同你家主人一樣,還嫌棄小娘我沒有沐浴更衣,那是不是以後抱你,還得先薰點小魚香。”
元宵旁的字聽不懂,小魚兩個字簡直就像是觸碰到了機關,吸了吸鼻子,四處的張望,小魚在哪裡?本大爺的小魚呢?
賀知春用了一碗湯水,沐浴更衣了便上了牀榻。今日乃是她住在宮中的第一日,原本她以爲自己會擇牀,可到底是發生了太多事,讓她不一會兒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阮麼麼坐在小榻一角,給賀知春搖了一會兒扇子,見她呼吸平穩,走過去挑了挑燈芯,又給宮燈之上,加了一個罩子。然後轉了轉手中的佛珠,邁出門去。
在這太極宮之中,只有聖人的寢宮之中還是燈火通明,出了太子之事,聖人悲痛欲絕,宮妃們也無人指望聖人會召人侍寢,更加不敢歡聲笑語開宴會,早早的便都識時務的歇息了。
他此刻只穿了一件青色的常服,盤坐在桌案之前,面前放着一盞君山銀針,茶都已經涼了。
而在他的對面,正坐着傳聞中閉了關的老和尚智遠大師。
賀知春同崔九尚未來得及去尋大師破解命格,聖人便已經搶先一步,想到他們一塊兒去了。
沒有人的命運是一成不變的,一個人的面相也是會隨着他的經歷與抉擇,遇到的貴人與小人,而漸漸地發生改變。
不知曉過了多久,聖人端起涼了的茶,輕輕的抿了一口,“大師,您能瞧見我大慶的國運麼?可是永世昌隆?”
智遠大師面無表情的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貧僧一早便說過了,聖人乃是明主,必能濟世安民。日後之事,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世間哪裡有永不衰敗的王朝。聖人貪心了。”
聖人嘆了口氣,“朕的確很貪心。貪心國泰民安,還貪心自己的子女能夠和睦相處。可如今,皇叔還有朕的兒子都背叛了朕……”
智遠大師沒有接話。
聖人自己個也背叛了父兄,如今被親人背叛,乃是因果相報。
更何況,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皇權如此之好,誰人不想要?
“魏王與晉王,到底立誰,才能實現朕的貪心呢?吳王也尚可,但他是庶子,一開先河,日後阿貓阿狗都想爭個地位,國舅也不會同意,又是一番紛爭。”
智遠大師嘆了口氣,“立王儲之事,聖人不應該問貧僧,應該召集內閣之臣相商。”
能夠入內閣的,個個都是老狐狸,而且定然也是各方權力勢力的平衡,聖人就算是自己決定了,那也遲早要問上一問的。
聖人無語的看了智遠大師一眼,“你就不能給朕掐指一算麼?”
智遠大師搖了搖頭,“貧僧早就算過了。”
聖人一驚,杯中之水漏出了好幾滴,“大師,你如今再給天寶算一算,她還有帝命在身麼?朕實在是不明白,一個女子,也沒有任何涉政的機會,她怎麼就會有帝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