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春收拾包裹拆了又裝,裝了又拆,忙忙叨叨了三日,直到賀知秋臨行之前,才勉勉強強的收拾好了。
“嶽州沒有什麼稀罕玩意兒,阿爹給你帶了些君山銀針,託陸尋的福,近期里正是貴人的心頭好,還算是拿得出手,回去送叔伯正好;再有阿爺編的竹團扇,閔娘子知道你要走,替你繡了扇面,也算雅緻……”
“這鹽漬的桃幹,還有炒米,白糖糕,一小罈子蘿蔔,一些滷好的肉乾,你帶在路上當零嘴兒,若是有啥事,別憋屈着不說,儘管與李思文提,去到長安,自然有人會謝他的……”
“還有一些軟枕軟鞋,你擱在馬車上用,也能舒服一些,都是阿姐親手縫製的。去了長安,若是能行,給阿爹來封信。若是不便,便託李思文,讓人給阿爹報一句平安。”
……
賀知春絮絮叨叨的說着,絞盡腦汁的想着還有什麼遺漏了的,好似什麼都沒有準備好,又好似全都已經說過了。
“哈哈,真是笑死某了。你當你是她阿孃呢?豆大的人,還學得似模似樣的……天寶去了長安,吃香的喝辣的,哪裡用得着你這些,你還不如準備些銀子,給她打賞人玩兒。”
賀知春便是不扭頭,也知道身後站着賤嘴的崔九郎,只是今日她當真是不願意同她拌嘴。
她說着,附到賀知秋耳邊說道:“阿姐給你準備了兩百貫,都換成了小銀裸子,你自己悄悄的留着,誰也不要說。這個錢袋裡貼身戴着,路上也給那些軍爺買點茶水喝;剩下的我都放在那個梨花木的漆盒子裡了。”
賀知秋伸手一攔,“阿姐,阿爹已經悄悄給過我了。你是不是把知味記賬上所有銀子都拿了,阿姐這我不能要!”
賀家竹器鋪子裡的逍遙椅賣得不錯,賀餘的手頭總算是寬裕了一些。
“知味記本來就有你的一份,算是你提前支取了。”賀知春不由分說的將銀子塞進了秋娘的袖袋中,眼眶紅紅的。
“到時辰,該走了。”站在門外的李思文咳了咳,見二人嘀嘀咕咕的,看了看天色,開口提醒道。
崔九郎則蹲在門檻之上,百無聊賴的叼着一根草,“快些快些,某同李思文大眼瞪小眼的,從褒姒烽火戲諸侯,都說到銅雀深宮鎖二喬了,他肚子裡的那點墨已經撐不了一炷香了……”
李思文俊臉一紅,提槍便朝着崔九刺去,崔九往上一躍,竟然穩穩當當的站了李思文的長槍之上。
“秋娘走吧。”賀知春說着,牽着賀知秋的手,從李思文的長槍之下,走了出來,這一看,院子裡已經滿滿當當的全是人了。
賀知書筆直的站在那棵大桃樹下,手拽得緊緊的,抿着嘴一臉陰沉;賀知禮依靠着牆,沒心沒肺的笑着;而賀知易目光深遠,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賀阿奶斜看了賀知秋一眼,“都哭什麼,這是好事兒,知秋是去長安城享福去了,咱們這窮鄉僻壤的也沒啥好的,走了便走了罷,日後還能嫁給貴人,得個好姻緣。”
賀知秋撲通一聲,對着賀阿爺與賀阿奶,還有賀餘以及王氏重重的咳了三個響頭,“不管日後何如,只要秋娘活着一日,便都是賀家的女兒。此番一別,不知何日再見,阿爺阿奶保重,阿爹莫再與人相爭了;阿孃……阿孃還請看顧些阿俏。”
王氏一聽,有些尷尬的別過臉去,嘴脣動了動,到底沒有說話。
賀知秋有些負責的看了王氏一眼,她又何嘗沒有恨過王氏,只是當她知道了自己個的身世之後,反而是釋然了。人本來就親疏有別,王氏不是個好孃親,只是因爲她並非她的女兒。
只是心中的那道坎,終於是築下了。
賀餘將賀知秋扶了起來,隔了半晌才說道:“阿爹那日同你說的,千萬要記得。秋娘,阿爹對不住你。”
賀知秋點了點頭,撲進了賀餘懷中,嗚嗚的哭了起來,又快速的擦了擦臉,抱了抱賀知春,仰首挺胸的朝着李思文走了過去,“李小將軍,咱們啓程吧!”
李思文點了點頭,他的親兵已經將賀知秋的包袱全都搬到馬車上去了,他對着賀餘抱了抱拳,然後看了崔九一眼,說道:“你在嶽州莫待久了,不然晉陽面子掛不住發火,某可兜不住。”
崔九把臉一別,“腿長在某身上,某想在哪就在哪。天塌了有父親大人頂着,某還怕了不成。”
李思文知他是這麼個作天作地的坑爹玩意兒,也不繼續勸說,大手一揮,“啓程。”
賀知春與賀餘一直站在大門口,直到賀知秋的馬車已經遠遠地看不見了,她這才驚覺,這輩子與上輩子是當真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秋娘她,已經不再是賀家女了。
她想着,拔腿就朝着那馬車隊伍追去,只是她一介凡人,又如何跑得過四條腿的良駒。
她在地上跑着,崔九便在屋頂上跑上,一路跟着她,直到賀知春跑到了嶽州城外,癱坐在地上,崔九才走了出來,用腳尖尖踢了踢賀知春的屁股。
“又不是死別,何必做此小女兒態?有這功夫,還不如多賺些銀子,多看幾本書,多尋幾個靠山,也好到長安城去,助她一臂之力。不然的話,你便是跟着去了,也不過是個累贅吧了。賀家對天寶而言,就是一個累贅。”
賀知春聞言火冒三丈,一轉身一招餓虎撲食,將崔九撲倒在地,騎在他的身上,對着他的鼻子就想一拳打去!竟然說賀家是累贅……
可事實上,賀家本來就是累贅,一點兒忙也幫不上知秋,正因爲是的,所以賀知春纔是滿腔的怒火,發泄不出來。
崔九並沒有說錯,賀知春想着,一拳打在了崔九的頭邊,揚起陣陣塵土,“我本來就是小娘子,什麼叫做小女兒態!”
豈料崔九放聲大叫起來,“賀知春!你給老子滾開!”
賀知春被他的樣子嚇到了,一臉懵的站了起來,“我沒有打你到你啊,你叫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爲美人兒遇到了山大王呢!”
崔九感覺身上一輕,猛地跳了起來,一溜煙地便跑得不見了蹤影。
賀知春捂了捂鼻子,只感覺一陣惡臭襲來,低頭一看,幾乎笑得直不起腰來,“哈哈哈哈……賤人自有天收!”只見適才她將崔九推倒的地方,赫然躺着一大坨熱氣騰騰的牛糞。
那牛糞只剩下了一半,另外一半,想必還粘在崔九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