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2-17 17:43:12 本章字數:9090
男子垂下長黑眼睫,遮住眼底閃爍目光,握着她的手,輕輕笑道:“管他是誰呢;反正現在的局面對我們有利,我們就別去管那個丫頭了,得抓緊時間佈置才行……”
文秋鳳擡首,目光蘊含着幾分意味不明的閃亮,脣畔掛一抹淺笑,冷清而遙遠,她看定他,淡淡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凡事總得遁序漸進,對了,你自己做下那些惡事,自己可得將尾巴擦乾淨;別將麻煩留給阿楚,你也知道阿楚這孩子什麼性情,若是——哎,到時鬧開了,對誰都不好。愛睍蓴璩”
寧優臉色微微沉了沉;隨即他又淡淡一笑,點了點頭,柔聲應道:“我知道了,那些事我會處理好的。”
文秋鳳看着他變幻眼光,脣畔那一抹淺笑,愈發顯得幽遠冷清,讓人看不真切。
再說,寧楚自鳳儀宮走後,便立時安排人手全方位追查東方語的下落。
他自己當然也不會閒着;除了處理政事,探望皇帝,還抓緊時間親自出去尋找。
而墨白在寧楚忙得似陀螺的時候,他也讓自己的人動了起來,四處尋找東方語。
在寧楚與墨白都忙於奔波追尋東方語下落的時候;那個正主東方語倒是一臉悠閒地躺在塔樓那簡陋的牀鋪上。
她閉着眼睛,在牀鋪上默默回想着醫書上的描述,或許能夠將某些平時她想不通的醫學難題,在這會融會貫通;想了一會,覺得她除了回想,還可以做些別的事情,於是便起來了;她一起來,立時提着裙襬往樓頂上面爬。
雖然她不知道這個設計古怪的塔樓原先是做什麼用的;這個塔樓裡什麼東西都沒有,但她記得最頂層那裡卻吊有一口巨大的銅鐘。
即使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憑着這兩天她聽聾女摸索走來的聲音,她都可以絕對肯定,這座古老又古怪的塔樓,一定是修建在郊外某處空曠荒野,有可能方圓百里全無人煙。
因爲那人除了將她困在這裡,別的一點也沒有限制她。
如果這地處空曠又荒蕪無人煙,自然是不怕她叫喊了,哪怕她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聽到她的聲音。
不過,她纔不會傻到扯開喉嚨跟自己的嗓子過不去。
她的聲音沒有人能夠聽到;她就想辦法讓別的東西發出聲音,還要讓那聲音可以讓別人聽得到爲止。
這不是塔樓嗎?
就算再古怪,就算不猜不出它原本修建的用途。
不過按照她對這個時代建築風格的瞭解,凡是這種塔呀樓呀之類的建築,再年代久遠,也一樣是選址在高處修建的。
既然是在高處,樓頂那口已起了厚厚一層銅綠的大鐘,這會終於可以再度發揮它的餘熱了。
少女挑了挑眉,目光閃亮閃亮,她嘻嘻笑着,提着裙襬,一步一步慢條斯理地爬上了塔樓最高層。
吊在頂端橫樑上的巨大銅鐘,像一尊沉睡的怪獸般矗立在正中。
東方語沒有去看銅鐘上面那層層厚厚的銅綠與灰塵;她擡頭,目光灼灼地盯着懸吊銅鐘的繩子;再三確認過那不是普通的繩索,不會輕易就斷掉之後。
她才放下心來,然後開始搬椅子,對那口銅鐘做起清潔工作。
“哎,銅綠可以不管,但灰塵卻不可不擦;我總不能一直讓自己吃灰塵。”
她喃喃自語着,手裡的動作飛快,將銅鐘擦了三遍之後,終於將那層厚厚的灰塵給幹掉了。
東方語累癱般坐在椅子上,瞅着仍冒着幽幽銅綠的大鐘,在心裡琢磨該怎麼樣才能讓它發出不同的旋律。
“嘿,灰塵都擦沒了,敲個鐘還能難掉我嗎?”
少女瞅着懸掛大鐘,兩眼明光閃閃,露出森森白牙,歡快地笑起來。
她笑聲如鈴,清脆而歡快,這一笑,似乎將荒寂的空氣都變得熱烈一般。
“當……”悠揚透着古遠力度的鐘聲在她一敲之下,以無限震撼的旋律華麗麗地拉開了序幕。
拉開了少女擊鐘傳音的別緻序幕。
東方語敲擊了一下之後,居然給鐘聲的震動力度給驚得怔在當下。
她兩眼火花亂竄,瞅着懸掛大鐘瞄上瞄下。
丫丫的,這鐘的震動力也太強了吧。
要是她敲上一刻鐘,先不管別人能不能聽到她別出心裁的樂曲;她自己首先就得被這震動力極強的鐘聲給震成聾子。
不過,輕易認輸可不是她東方語會做的事。
震動太厲害,那她就減少它的震動力度。
柔軟的東西可以減少反彈力,也可以吸收聲音,雖然會減弱鐘聲,但這總比先震聾她自己要好。
想到便做,這個古老而簡陋的塔樓裡,並沒有什麼多餘的物品可供她選擇。
東方語皺了皺眉,目光定在那張簡陋的牀鋪上。
一咬牙,便上前快手快腳將被套拆了下來。
再然後,拿着被套,蹬蹬地跑上了頂層;拿被套給大鐘穿上了外衣。
少女看着被自己包裝過的大鐘,頓時樂得笑開了花。
然後,她開始按照自己琢磨出來的辦法,用輕重不一的手法敲擊着大鐘,讓它發出了渾圓幽遠,卻極有穿透力的聲音。
那聲音乍聽之下,雖是鐘聲,可仔若是懂音律的人仔細聽下來,便會發覺其中的奧妙。
那是一首樂曲,一首催人奮發的樂曲。
一刻鐘之後,東方語將發酸的雙臂垂了下來。
“哎,看來敲鐘也是個技術活。”東方語悻悻看着懸在頭頂之上,又恢復死寂不動的大鐘,有些疲憊地喘着氣。
一天兩頓的粗糙飯菜,果然不能讓她在寒冷的冬天揮霍更多熱量。
她歇了半個時辰,然後又繼續敲鐘爲樂。
她咬着牙根堅持,也只不過堪堪支持着敲了不到一刻鐘。
“不行了,再敲下來我該累死了。還是先下去躺躺,再想辦法讓聾女幫點忙。”
東方語軟趴趴地走到地層,懶洋洋在牀上躺了一會,然後就聽到了聾女獨特摸索而來的腳步聲,那聲音有點似風捲起落葉時的感覺;又有點像腳步蹣跚的小孩一腳深一腳淺,跌跌撞撞踩在沙堆上的感覺。
東方語聽聞這個聲音,突然便覺得肚子在咕嚕咕嚕鬧革命。
聾女送了幾次,開鎖的技巧似乎已經熟練了許多,她哆嗦着,沒多久就將食物遞了進來。
東方語猛吞了一下口水,卻沒有先吃東西,而是一把拉住了聾女。
她猜測,背後囚禁她那人,一定立了規矩,不允許聾女在這裡逗留太久;所以她必須得爭取用最短的時間說服聾女,爲她做件事去。
聾女被她攔住,還是驚如小鹿般,慌張得立時就想將手縮回去。
不過,東方語早有準備,拉住聾女之後,她便塞了一張銀票到聾女手裡;然後,在聾女驚愕不解時,又扯了扯自己衣袖,往聾女掌心蹭了蹭。
再然後,她雙手合什,擱在聾女手裡。
聾女驚愕半晌,後來終於慢慢明白東方語的意思。
東方語又拉着聾女的手,在她掌心畫了起來。
當然,她不會再寫字,而是改爲畫形象的圖案。
東方語猜測,這個又聾又瞎的姑娘,既然看不到聽不到,她平常與人溝通的辦法便只有通過實物觸摸這一途了。
她先在聾女掌心描畫了太陽的圖案,又畫了月亮,直至畫到葉子等其他越來越細小抽象的物體。
“姑娘,你是不是想讓我替你買衣裳?”聾女收回手,親切的聲音響起,不過聽她的呼吸似乎是微微鬆了口氣的樣子。
東方語下意識便答:“對,我就是想拜託你替我買兩套衣裳。”
她說完,才記起聾女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少女苦笑了一下,無奈地聳聳肩,隨即示意聾女將手遞進來,她又在聾女掌心畫起畫來。
畫了一會,再三確定聾女明白她的意思之後,東方語將手掌與聾女掌心相對,以表示她的感謝之意;然後,將她戴在腕間的手鍊順勢捊出,套上了聾女腕間,還替聾女拉下衣袖,將那條珍貴的手鍊遮住。
聾女沒有再逗留,叮囑她儘快吃東西,然後便走了。
東方語心不在焉地往嘴裡送着食物,一邊想着聾女那身打滿補丁的青灰色粗布衣裳。
還有她剛纔騙過聾女,硬將那條紫晶手鍊套了上去的事。
那條紫晶手鍊,別人認不出來,但夏雪與墨白一定會知道是她的東西。
東方語吃過飯,小歇了一會,又繼續爬上頂層,敲那口懸吊橫樑的大鐘。
暮鼓晨鐘,此刻夜色蒼蒼,黑暗茫茫。
該是敲響催人歸家的皮鼓;東方語卻反其道,用力擊響了曠野高處塔樓裡的大鐘,她這一敲,先不說有沒有驚到人;但首先驚到了迴歸巢穴,迎接夜色的倦鳥。
林中倦鳥被鐘聲驚得齊齊探頭離巢,紛紛拍翅飛起。
東方語自然聽到了鳥兒齊齊拍翅亂飛的聲音;她不禁微微愕了愕,隨即啞然失笑地停了一會,再然後,她眨了眨眼,目光晶亮地盯着大鐘,隨即更加用力將大鐘敲是嗡嗡作響。
就算這鐘聲驚不到人;驚到鳥也是一樣的。
鳥一驚,自然會到處亂飛;若是一隻鳥到處亂飛,那可能不會引起別人注意;但若是一羣受驚的鳥到處亂飛;肯定會引起某些人注意。
只要有人注意,就會有人傳播,有人傳播消息,事情就好辦了。
東方語一面噹噹敲着,一面笑眯眯想像着美好的未來,似乎可以看到前景已經光燦燦笑着向她迎來了。
東方語並不知道,自己這個近乎賭運氣的行爲,第一天驚飛了宿在林子裡的倦鳥;而這些被驚飛了鳥兒,果然成羣結隊撲飛,亦驚到了離此地最近的居民。
不過,她料不到的是,這些居民除了生活比較困苦之外,還是一羣信奉上天,信奉神佛的虔誠百姓。
他們將冬天入夜,大羣飛鳥撲翅而來的舉動,看到是上天震怒的表示;既然是上天震怒,他們自然不敢將這事到處亂說;鳥飛得越多,他們越發的守口如瓶,將這事死死悶在心裡。
東方語自然估算不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偏差,所以,她一面使勁敲擊,一面美滋滋想像着,她大概需要多少天才可以離開這座古老又古怪的塔樓。
當然,那震耳欲聾的鐘聲也持續不了多久;因爲東方語被鐘聲震得耳朵隱隱作痛,自然不敢再敲下去。
她爬回到地層,因爲疲倦,很快就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酣睡到天亮。
聾女這天來得比平常要早,她將食物遞進來之後,便緊張道:“姑娘,我娘說了你這條手鍊太過珍貴,你還是自己保管吧,我擔心戴在我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就丟失了。”
東方語聞言,眨了眨眼,又抓住聾女的手畫了半天,才終於說服聾女,讓那條手鍊繼續戴在她手裡。
聾女嘆了口氣,聲音有意地放低了些,“姑娘,既然如此,那我先替你保管着,等我今天替你買了衣裳之後,傍晚再一起歸還給你。”
東方語點頭,用那令她抓狂的方式表達了她的感謝。
聾女之後沒說什麼,便離去了。
東方語聽着她遠去的聲音,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在他們找到這裡之前,她務必要確保那條手鍊一直戴在聾女手上。
那可是傳遞消息的一個重要渠道,她怎麼能輕易收回那條紫晶手鍊呢。
吃完早飯,有了力氣,東方語又開始她搗亂式的敲鐘樂曲。
這一天的鐘聲,似乎令周圍隱約聽到的居民們,從心裡更加害怕起來。
而東方語對這一切自然是毫無所覺的。
她被人關在這座古老又古怪的塔樓,光線微弱得如熒火,差點都令她日夜不分了,而除了聾女每日定時給她送兩餐外,再沒有任何生物靠近過這座塔樓。
敲鐘累了,她便休息,休息的時候,又在心裡默默總歸一些醫學心得;日子倒也過得充實,不至於讓她覺得度日如年。
傍晚很快又來臨了,聾女抖抖索索的腳步聲又響在了塔樓外頭。
東方語在裡面聽着她開鎖,開機關,再摳磚塊;默默計算着她所用的時間。
聾女的動作果然越發熟練了,時間也越來越短。
食物,在第一時間被聾女遞了進來。
東方語以爲接下來會是她讓聾女買的衣裳。
不過,她訝異挑眉的時候。
聾女那親切輕和的聲音在外面輕輕響了起來,“姑娘,真是對不起,你要的衣裳我幫你買來了,不過……這些飯菜都是他們準備好的;我自己是不能帶任何東西到這來的,所以——”
聾女停了停。
東方語可以想像得出,她在外面一定是帶着歉意微微笑了笑。
而接下來,東方語聽到了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聲音。
她愕然挑了挑眉,突然醒悟過來。
那些人不允許聾女帶任何東西到這來的,是擔心聾女會幫助她;每日聾女過來之前,一定會被他們檢查過的。
如今,她要聾女替她買衣裳。
聾女只有一個辦法將衣裳帶來給她,又不會引起那些人懷疑。
東方語趴在地上,兩眼定定盯着外面。
只見聾女果然在脫自己衣裳。
“姑娘,對不起啊,我人笨,只能想到這個笨法子將衣裳帶來給你;你別介意我先將它們穿過了。”聾女輕聲說着,滿懷歉意將衣裳從那個小洞遞了進來。
東方語趁着這個時候,很認真地瞪大眼睛,盯着她手腕裡那條紫晶手鍊看了一下;只見那條原本泛着幾分柔光的手鍊,此際已成了灰撲撲的普通鏈子。
她心下一暖,隨即又是一酸。
聾女雖然眼瞎耳聾,可她卻是極聰明細心的姑娘,知道自己手裡的鏈子價值非凡,若貿然露在別人眼裡,一定會引起別人覷覦;纔會抹上了竈灰,掩去手鍊原本的光華。
順帶的,也掩埋了它的價值。
東方語摸着那套粗布衣裳,心中突然掠過一絲猶豫。
聾女感覺東方語沉默了這麼久,便期期艾艾地略帶緊張問道:“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套衣裳?”
東方語沉默着,看着聾女遞進來在小洞亂晃,卻仍佈滿傷口的手,差點就應聲說自己很滿意。
她深深吸了口氣。
知道有些事情,絕不能在這時候因爲一時心軟而半途而廢。
她閉了閉眼睛,隨即睜開,也在這一瞬間,狠起心腸來。
她拉着聾女那傷痕疊加,皮膚粗糙的手,緩緩地比畫了起來。
聾女怔了半晌,才縮了手出去。
“姑娘,你是不滿意這衣裳的料子嗎?”聾女似乎有些無措地苦笑了一下,“對不起,都怪我太笨了;我去買衣裳的時候,一心在想着,這樣的衣裳已經是我過年時穿到的最好的……”
“不過,這樣的料子在姑娘眼裡看來,一定是屬於最下等的。”
東方語沒有作聲,儘管她心裡並沒有這個意思;不過這個時候,她需要聾女有這種誤會,接下來的事纔會好辦。
聾女聽得她沉默,又苦笑了一下。
然後,果然便接着說道:“姑娘,請你將剛纔那套衣裳賣給我吧;我是說,我很喜歡那套衣裳……,哎,我會給你銀子的。”
聾女說得有些語無倫次。
東方語在裡面聽得心裡澀澀的,不過,這個時候,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心軟。
她拉住聾女的手,思索了半天,纔將自己要說的話給比畫了出來。
最後的結果,東方語以報答她幫忙跑腿爲由,將那套衣裳分文不取轉送給了聾女;而聾女會在明天早飯過後,再到街上爲她添置一套好料子的衣裳。
好料子麼?
東方語想着這個問題,在心裡微微笑了起來。
好的料子,自然得離開一般貧苦百姓集中的地方,到富人聚集之地才能買到,以聾女如此突顯的特徵,估計一出現在那樣的地方,勢必會引起轟動。
東方語默默笑了一陣,隨即又有些惆悵起來。
她在心裡幽幽嘆了句:你們,希望不要全都將目光轉到別的地方去纔好。
這一天,東方語繼續孜孜不倦敲那口大鐘,附近林子的鳥幾乎都被她驚得飛光了。
就連枝椏上那些搖搖欲墜的枯葉,也被她連續震憾的鐘聲震動得簌簌落了下來,只剩條條禿枝在寒風中嗚咽低吟。
即使她再心靈手巧,要利用一口大鐘敲出悠揚動聽的樂聲,仍是太爲難了。
又一天過去了。
除了聾女早晚來一趟送食物,又匆匆離去之外,東方語除了聽到那呼嘯來去的風聲外,幾乎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不過,即使這樣,東方語也沒有絲毫氣餒的心思;她仍舊保持着樂觀歡欣的心態,安靜地困在塔樓裡度日,除了敲鐘,她大多數時間都在靜坐,沉思。
在塔樓有限的物品裡,她確信着自己一定能將消息傳遞出去。
而辦法,她已經在實施,還是針對性地實施了兩種辦法。
她相信,只要她堅持下去,用不了多久;她被人關在這裡的事,一定會被人發現。
這天清晨,沒有陽光,外面吹着呼呼北風,凜冽的寒意自那巴掌大的通風口陣陣猛灌進來。
聾女將食物送進來之後,東方語發覺那些東西已經完全冷掉了。
聾女依舊用了老辦法,帶了一套新衣裳來給她。
東方語注意到,聾女將衣裳遞進來的時候,她的手勢顯得十分珍惜,生怕會弄髒或弄皺那套在她眼中,已是十分好的衣裳。
東方語接過來,隨手便往地上一放,她甚至沒有擡眼看那套衣裳一眼;她的目的本不在新衣上面。
聾女將衣裳遞給她之後,在外面忐忑地等了半晌,卻仍舊等不到東方語的反應。
“姑娘,這衣裳你還滿意嗎?”聾女忍不住緊張中透着小心翼翼在外面問了起來。
東方語執着聾女手心,皺着眉頭,慢慢比畫着她的意思。
衣裳很漂亮,不過這兩天天氣愈發的冷了,我還想勞煩你再替我多買兩套來,不知方不方便?
聾女先是怔了怔,隨即有些不知所措地縮了手出去。
天氣冷是真的;她揣測着,東方語大概並不是真的喜歡那套衣裳,只是不想讓她難堪,所以才如此鄭重拜託她。
聾女在外面猶豫了一下,才道:“姑娘,我可以替你多買兩套厚一些的衣裳來;不過,你能不能將你想要的那種衣裳,明確告訴我?”
東方語沉默了一會,隨即取下貼身的匕首,自衣襬處割了一幅下來,然後將那幅碎布放進了聾女手裡,再引導聾女摩娑着上面的紋式與刺繡。
聾女過了一會,才道:“姑娘,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去替你買像這種料子與樣子的衣裳。”
東方語自然作出高興的樣子,鄭重其事對聾女再三道謝。
聾女走後,她纔拿起剛纔那套衣裳,輕輕地撫觸着柔軟的衣料。
她確實不喜歡這套衣裳,不過,她也不會再將這套衣裳轉送到聾女;她知道聾女是個極有骨氣的姑娘;如果她堅持這麼做,只會引起聾女反感,認爲她在藉機施捨。
東方語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將衣裳輕輕擱下。
吃了東西,有了力氣,她又繼續賣力爬上頂層敲大鐘去;連續敲了幾天,她是越來越有心得了;從最初敲得令自己也感覺耳朵難受,到現在,她已經掌握其中竅門,既可以令鐘聲傳得遠,又不至於令自己感覺不適。
所以這天,她敲鐘的時間也比平日長了些。
鐘聲激盪而悠揚,似是古遠沉寂的嫋嫋梵音,又似是激越人心的鏗鏘樂曲。
這激越悠遠的鐘樂聲,傳出去的範圍也無限擴大開去。
某條道路上,一個騎着駿馬的錦衣男子,只是隱約聽聞這古怪含着旋律的鐘聲,頓時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致地聽了起來。
他越聽,心中驚奇便越甚。
他想了想,突然策馬往鐘聲傳揚的方向奔去。
那一騎一人,在北風呼嘯的光陰裡,穿梭如煙,錦衣在寒風裡獵獵張揚,而他俊臉之上,隱約可見似有若無的笑意;他一雙寒若星眸的眼睛裡,精光閃閃,光潔的額頭上,被風掠了幾絲黑髮,隨着他奔馳的速度,不時飄過他彎如柳條的黑眉。
他一路馬不停蹄地往某處空曠荒野外的古老塔樓而來,聽着空中那隱約的鐘樂聲越發明顯,他臉上的那若隱若現的笑意也越發深了起來。
再說,聾女拿着東方語一塊衣片,走在人潮如熾的熱鬧大街。
瘦黃的臉上,微微現出緊張的神色來。
這個地方,她很陌生,因爲這裡屬於富人的消費區,以她的身份,平日根本不會踏足到這種地方。
可是,她悄悄捏了捏手裡那塊布碎。
這種料子與樣子的衣裳,只有這種地方纔有得賣。
她孃親本來不放心她,打算陪她一起來着;但她孃親腿腳不好;所以,她便說服了孃親,自己一個人慢慢摸索到這裡。
好不容易,在路人的指引下,聾女終於到了一間很有檔次的裁縫店。
不過,這世道,多的是以衣以貎取人的傢伙。
那家裁縫店的夥計,一眼看見聾女那身打滿補丁的青灰色粗布衣裳,眼角一揚,眼睛斜斜盯着聾女,上前便是充滿鄙夷輕蔑的目光將聾女打量了一遍。
“去去去,這種地方的衣裳,哪是你這種窮酸買得起的,你趕緊出去,別阻礙我們做生意。”
他那似是嫌惡蒼蠅一般的語氣,頓時令聾女瘦黃的臉一紅。
就在這個時候,夏雪正巧從店外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