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寧還以爲是二孃來找茬,未料得隨即就傳來薛氏的哭喊聲,她喚來冬青去看看出了什麼事情,冬青慌里慌張地回道:“是二夫人抓着二姑娘在院子裡打,二姑娘不敢還手還嘴,已經吃了幾下耳光,小公子被驚到,大哭不止。”
怕是世盈與小婁的事情,東窗事發,居然要鬧到她的跟前來才肯作罷,她扶着牀沿,慢慢坐起身來:“你扶我過去看看。”
“姑娘,這事不是你插手的,二夫人不會真的打死自己親女,你要是走出去,一盆沒有管教好弟妹的髒水,能潑得你一頭一臉,嗆死人。”琥珀很是冷靜,慢慢說道,“二夫人做出這樣大的動靜,就是挑着你出手。”
孫世寧覺得此話有理,選擇了按兵不動,果然又罵了一刻鐘,聲音漸漸小下去,最後都平息了,她隔着窗看外頭,冬青替她的小腿上藥:“姑娘吃的苦又是爲了誰,二姑娘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已經受過這許多次的虧,姑娘還是心軟。”
等琥珀端着清粥小菜進來時問道:“姑娘,方纔遇到二夫人,她問養花的老頭子工錢誰來給,又問這些話什麼價錢,可否拿出去轉賣?”
孫世寧頓時有些食不下咽,嘴角卻泛起一絲冷笑道:“你同她說,她要是有門路拿出去賣,我不介意。”
“那個陳伯沒準會同二夫人搏命!”琥珀知道她已經拿定了主意,稍許安心。
“這樣品相的牡丹,尋常人家便是有些錢也該知道不能入門。”孫世寧喝一口粥,“要是真有那不長眼的,跟着她物以類聚,吃點苦頭也好。”
等不了兩天,陳伯慌張來回稟,說那牡丹花少了整整四盆,還都是在他回花圃之後,孫世寧假裝什麼都不懂,問他怎麼辦,耳底聽到窗外格一聲輕響,果真是隔牆有耳,陳伯氣憤難當道:“姑娘當初要是拒了這些花,我與少東家也無話可說,但是姑娘既然已經收下了,再有旁人偷出去,就要報官的,姑娘放心,我立時就回花圃將此事告知少東家,陸家的牡丹,皆有記號,根本藏掖不掉。”
“再多等半日。”孫世寧輕聲道。
陳伯一時沒反應過來:“姑娘的意思是?”
“萬一是有人拿去暫時把玩呢,不如多等半日。”
“那也好,要知道這些牡丹都是御賜貢品,拿不出證據的話,私藏在家都是大罪。”
孫世寧聽陳伯氣惱之下,說出真相,又輕聲問道:“我收下這些,算不算私藏?”
“當然不算,六皇子寫了手諭在少東家手中,說明了都是他贈予孫家大姑娘的,再光明正大不過。”
她得到明確答案,想來窗外的偷聽者也驚嚇的不輕,她微微笑着,讓陳伯先退下。
不用半日,才隔了一個時辰,陳伯又來回稟:“大姑娘,府上二夫人將那四盆牡丹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說是她路過時,覺得實在好看,忍不住搬去她的院子,描繪花樣,來年開春能親手給兩位姑娘縫製新鞋,幸而我沒有魯莽報官,否則鬧出笑話了。”
她誇讚了幾句陳伯,沒有點破,等陳伯退下,冬青與琥珀齊齊笑出來:“這一次二夫人吃了啞巴虧,該是知道姑娘不必尋常,要好好收斂了。”
柳鹿林知道她腿腳不便,親自將這一月的賬目都送來,條理分明,賬目清晰,不似前一陣糊弄成團,孫世寧知道護國侯送來的人確是高人,又不知自己哪裡撿拾來的好運氣,居然不動分文就能坐享其中。
這一夜,她腿上酥麻發癢,已經快要好轉,聽得窗外幾下輕響,起初以爲是風,突然一個靈光,窗外有人在喚她迎客,她趕緊披衣起身,將窗戶支開一角,沈念一站在夜風中,衣袂飄飄,宛如仙人之姿,她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他爲何會尋來這裡?
“不必開窗,我只想找個人說幾句話。”沈念一在窗外站定,一隻手將窗戶給合上,分外收禮,“你要是睡了,我不便打擾。”
“我,我願意聽聽。”月華將他挺拔的身形化成個暗影留在窗戶紙上,孫世寧有些貪心地多看幾眼,平日裡不敢正眼盯着他看,這會兒都補償回來。
“已經找到六個了。”沈念一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她卻是聽懂了,心有慼慼焉,便是說已經有六個年輕的女子枉死:“沒有線索嗎?”
“沒有,七個人之間也沒有任何的相通之處,唯一相同的是都是二八年華,正當妙齡。”沈念一的手掌按在窗戶上,像是將額頭抵過,“每一個都是被鈍器擊中後腦勺而死,然後隨意棄屍,來認屍的家人在大理寺門前痛哭哀嚎,令人簡直想要繞行。”
“我能幫上什麼忙?”孫世寧脫口而出,即刻苦笑起來,連少卿大人都爲難的案子,她不添亂已經很好,居然心血來潮想要邀功。
“總有特別之處的,小唐說,既然死者都是女性,總會有相通之處。”沈念一低聲道,“我思來想去,可能帶你去看一看會有些線索。”
“好,我去。”孫世寧根本沒有猶疑,哪怕是能幫上萬分之一,她也能得到滿足。
“可是,我又不想讓你去。”他也有這般遲疑不定的時候,“那些死者的死相委實難看,大理寺的同僚中都有人說最近時常噩夢,我生怕你見過之後,會受到驚嚇。”
“沈大人怎麼忘記了,我是在死牢裡待過的人,那裡頭活不活死不死的,我也見着不少,膽子不比從前,絕對不會被死人嚇到的,沈大人不用爲我擔心。”她半坐起來,也學着他的樣子,將額頭抵在窗櫺處,聲音很柔和,“而且,我相信沈大人會陪同我一起前往的,有你壓陣,厲鬼都不敢鬧事,我不怕。”
“能不能即時前往?”沈念一的聲音明顯沒有前頭的沉重。
“可以是可以,不過……”
“你後悔了?”
“不,我的小腿前兩天扭傷,怕是不能落地行走,沒法子跟着大人回大理寺。”
“你且起身將衣物穿戴齊整,我有辦法。”沈念一離開了窗戶,他的影子被拉得遠了,又恢復到不可觸摸的距離。
她靜靜地看着那個影子片刻,很快按照他的吩咐,穿好外衣裙,繫上厚實的斗篷,窗前已經沒有人影,等她再眨一眨眼,沈念一就站在屋中央,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腳步輕的根本低不可聞,連睡在側屋的冬青都沒有察覺到。
他上下看她一眼:“外面風大。”
“白狐披風在那邊的櫃子裡。”話音落,他手腳利索,已經尋了出來,雙手繞到她身後,將她裹了起來,有一剎那,孫世寧以爲自己整個人是在他的懷抱中,他溫柔地圈攏着她,姿態曖昧而令人心動。
接下來,沈念一將包裹嚴實的她,打橫抱了起來,她早想到他會這樣做,這樣最直接而簡單,她只是有些可惜,不能聽到他的心跳聲,不知他是否與自己一般,有些悸動。
他走得很快,幾個起落,已經出了孫府的院門,越過牆頭,正好坐在騎來的馬匹背上:“騎馬會不會震到傷口?”
“沒關係的。”她不敢說太多,生怕語聲發顫,泄露了情緒。
“那就好,我帶你去大理寺。”沈念一策馬而行,依然鎮定。
到了大理寺,他繼續抱着她下馬,這裡燈火通明,她呀了一聲,將整張臉都藏到白狐皮中,根本不敢看人。
“他們不會多嘴的。”沈念一簡單一句話,算是替她開解。
就算是別人都閉着眼不張嘴,她依然覺得羞臊難忍,這種情緒無法用言語來表述,她不能說自己尚未出嫁,這樣子有些出格,有些逾越,她說不出口。
“孫姑娘帶來了,小唐,你說接下來該如何做?”沈念一將人放下,“丘成去尋個可以方便她移動的椅子,她的腳扭到了。”
孫世寧將白狐披風抹下來,才發現一屋子都是熟人,唐楚柔站在那裡,安靜地像個不懂事的妹妹:“你的腳要算因公受傷。”
“不,我在家就扭到了。”她趕緊想要解釋,卻見到對方冷清的表情裡,有一絲鬆動,是故意說這樣的話,讓深夜到訪的她不會那麼緊張。
丘成體貼地尋來一張有扶手的大椅子:“孫姑娘坐上去,兩邊各有一人擡着就可以四下行走。”
孫世寧還是沒有明白,既然他們都在,何須她這樣一個門外漢來湊熱鬧,沈念一沉聲道:“事不宜遲,帶她過去。”
孫世寧深吸一口氣,想給自己多一份的勇氣,唐楚柔已經走到她身後:“你們擡着的時候,小心些,別嚇到她。”一雙素手,按在椅背處,“原來想,按在肩膀上會好些,可是想想我這雙手大概比屍體還叫人心悸,還是椅背吧。”
眼前的光線變成一種慘綠的燈火,孫世寧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第一次同時見到這麼多死人時,還是被重重地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