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老沈,快來幫忙。”鄭大夫的聲音很煞風景。
“我先去看看,你不用出來。”沈念一按住她的手背,“你照顧好自己即可。”
孫世寧不與他爭辯,反正也爭不過,不如省下力氣來多睡一會兒,兩個人將話攤開來說的明朗,雖然沒有給出任何的承諾與誓言,她已經覺得很是滿意舒暢,正如他所言,在她之前,無人與他這般親暱,此話足矣。
她一向不過分要求,翻過一個身,這次是真的安睡。
沈念一訓着聲音,來到前堂,地上血跡斑斑,從外頭蜿蜒而來,不止是一個病人,或坐或躺,足有七八個,連丘成與於澤都在幫忙搬傷病員。
“大人,藥堂本來是按照吩咐關了門,不可掛診。”丘成走上來解釋,“這些人在街上被瘋漢用利刃割傷,傷勢輕重不一,有個孩童傷得最重,我們不忍心拒絕他們拍門就醫。”
沈念一擺擺手,示意不用多言,救人要緊,鄭容和已經將那個孩童抱起來,鮮血沿着褲腿一直流到地上。
“那個瘋漢呢!”
“大人,已經命人前去緝拿,他竭力反抗,被當場擊暈,五花大綁,送去了府衙。”
“速速去查明此人身份。”沈念一覺得最近的所有事情都像是拴在同一條藤上的鈴鐺,風吹鈴響,令人心生疑惑。
“是,大人,這邊怕是鄭大夫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喊上小唐,讓她過來幫忙。”
鄭容和正在替孩童剪開腰頭的衣物,刀傷入肉一寸有餘,尺把長,他急聲道:“孩子傷重,需要立即處理傷口,這裡的其他人請先讓我的藥童幫忙,千萬不要再隨意移動,以免加重傷情。”
沈念一看着他埋頭診治,連方纔在他身邊說到唐楚柔的名字時,鄭容和都完全沒有聽在耳中,醫者父母心,這樣的醫術配着這樣的人品,怕是打着燈籠沒處找,小唐還在爲一點醫術之爭,耿耿於懷,委實顯得有些小氣了。
蜻蜓取了傷藥來,分發給幾個傷勢較輕的,又替一位老婆婆包紮後背的刀傷,大門一推,是唐楚柔風風火火趕到了:“大人,我來晚了。”
“不晚,先救人。”
蜻蜓忙得手忙腳亂,一見到唐楚柔,眼睛發亮:“唐姐姐,老婆婆說站不起來,快幫忙看看是不是傷到筋骨。”
唐楚柔一雙巧手,摸到老婆婆的腰椎處,拿捏幾下,輕輕一推,聽到咔嚓聲,她溫和說道:“再試着站起來走走看看?”
一屋子的人都安頓下來,鄭容和才返身而出:“老沈,那孩子傷到肝脾,還有左腳腳筋,便是將養好了,以後怕也要跛腿,你務必要抓住兇手,即是瘋漢也不能只針對老弱婦孺。”
被他一語提醒,沈念一細數屋中傷員,果然四個女子,五位老者,還有兩個孩子,最小的纔會走路,幸而母親用背脊護住才被牽連割到手臂,已經痛得哇哇大哭。
“是,如果真是瘋子,不會這樣選擇有序,幸而你提醒我。”沈念一拍拍鄭容和的肩膀,“我立時要去一次府衙,親自會一會那位瘋漢,將小唐留下來幫你忙,孫姑娘在屋中睡了,請代爲照看。”
鄭容和才留意到唐楚柔已經過來幫忙,將那些傷患安置妥當,不像有嫌隙的樣子,他凝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唐楚柔察覺到那目光,轉過身來回視:“鄭大夫,那名孩童在哪裡,我過去看一看。”
“好,好,蜻蜓送唐姑娘去術臺,我給他喝過一點安神的湯藥,已經勉強入睡。”
“我會放輕手腳,不會驚動他。”
孫世寧醒轉時,牀榻邊,點起燈油,她懶洋洋地坐起身,有些夢中不知身是客的錯覺,已經從天明睡到天黑,爲什麼還覺得累,她深深呼吸兩下,似乎有些貪婪燈油的香氣,想要湊過去再多聞幾下。
“姐姐,你醒了?”蜻蜓端了藥過來,“先生說藥堂中病人太多,分身無暇,望姐姐見諒。”
“我臨睡前,好像聽到鄭大夫高聲呼救,出了什麼事情?”
蜻蜓將當時的情形說明,又說唐楚柔竭力要爲那個被砍傷腳筋的孩子,重新駁回損傷的經脈,鄭大夫在旁幫手:“先生常說,他在外科的本事上還輸了唐姐姐三分。”
孫世寧想要站起身,只覺頭暈目眩,又重新坐下:“我的丫環呢?”
“也被唐姐姐借去幫手,一盆盆的血水要人來替換幫忙。”蜻蜓又道,“我要看着外堂留下的那幾人,誰都走不開。”
“沈大人去捉拿兇手,尚未回來?”
“是,已經走了很久,那人手執利刃在大街傷了不下十餘人。”蜻蜓握緊拳頭,有些氣難平,“怎麼會有這樣壞的人!”
怕是沒有這樣簡單,孫世寧想着,兇手已經被緝拿,而沈念一一去不回,怕是此事有更深的蹊蹺,蜻蜓自小在醫館長大,鄭容和交給他的只有悲天憫人之心,而沈念一接觸到的永遠是這世間最醜陋而陰暗的那一面。
她擡起手來,摸了摸蜻蜓的頭髮,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不知怎麼眼淚鼻涕都要往下流,她生怕失態,趕緊掏出帕子來擦拭,眼皮黏糊糊的,好似被黏在一起。
“姐姐,你不是才睡醒?”
“是,是才睡醒。”孫世寧繼續打哈欠,身體裡面有種迫切的急促,她知道是想要獲得什麼來填補,但是又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對象。
晃晃悠悠站起來,走路有些踉蹌,她要去找鄭大夫,身體裡的血肉正被一股看不清的力量,在呼吸之間,被拉扯離開她,她就像是個已經熬夜三天三夜不曾入眠的人,睏乏到極點,只剩下腦海中的一點清明。
“姐姐,我扶你。”蜻蜓不動聲色,一隻手挽住,另一隻手悄悄探她的脈搏,沒想到脈相激越,突突飛跳,與她表面的睏乏截然不同,幾乎能將他的手指彈開。
他着急將她送到鄭大夫身邊,鄭容和親自蹲着熬製膏藥,空氣中瀰漫着甜而微腥的氣味,唐楚柔則是坐在病孩的牀榻前,輕聲唱一支耳熟的歌謠。
孫世寧看着這一幕,安靜而祥和,有些不想去打破,她阻攔了蜻蜓,原路又退了回來。
蜻蜓人小鬼大,不用明說已經猜到她的心思:“怕是先生討要的胭脂已經不用送出去了。”
“要是再送一送,豈非錦上添花。”她已經走到外面,幫着冬青照顧那些傷者,分散了心思,反而沒有方纔那麼難受。
冬青忙了一下午,也累得不輕:“姑娘,你臉色不好,這邊的事情已經做得差不多,我將菜粥分好就都結束,你還是去那裡坐着歇一歇。”
孫世寧搖了搖頭,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又不知是牽扯到自己還是他人,只能靜靜地等待。
這一次,她並沒有等太久,半個時辰後,沈念一的坐騎在正安堂前停下,他幾乎是飛躍劃出一道弧線落地,姿勢說不出的瀟灑,但她知道出事了,他一臉嚴謹,眉心打結,與她打個照面,低聲問道:“你可好些了?”
孫世寧沒有回答,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算好或者不好,沈念一替她回答了:“怕是不好,事情越鬧越大了,世寧,你隨後就與我走,帶上鄭大夫和小唐。”
他匆匆進去,孫世寧很鎮定,讓冬青將她的披風拿來,外頭風大,她不想雪上加霜,心下微微可惜,內堂中的一室旖旎風光,被打破了。
鄭容和與唐楚柔一前一後出來,鄭容和細細關照蜻蜓幾句,又來詢問是否能讓冬青留下照顧,孫世寧立時答應,沈念一再出來,走過她身邊時,一把拉住她的手,徑直往外走:“鳳慶郡主與薛探花的洞房花燭夜出了大事,我們立即就趕過去。”
孫世寧被他攬着腰身,送上馬背,她唯一不明的是,爲什麼沈念一要帶着她一起去,沈念一適時低下頭,嘴脣貼得很近:“薛探花都狀況與你很像,不,又有些不一樣,我想帶你過去,讓鄭大夫一起查看,效果會好些。”
“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也都像我這樣的狀況。”孫世寧想起曾經聽到的一些對話。
“是,朝中怕是不下數十人,各種狀態,不過歸納而言,都是先睏乏不堪,再失控傷人,隨即全身乏力,哈欠不斷,直到……”沈念一低下頭來,看着半靠在他懷中的人兒,“你爲什麼這般看着我,難道說,你也開始有同樣的徵兆?”
“眼淚鼻涕不斷,身體裡的氣力一分一分被抽離,總覺得大塊大塊的位置空落落的,拼命想要找東西來填補,那東西是什麼?”孫世寧擡眼而望,她不害怕,一點都不曾害怕,鄭大夫應該已經找到些眉目了,更何況還有少卿大人坐鎮。
“找到那東西,需要先找到源頭。”沈念一的臉孔繃緊,“你說是從護國侯府回來,已經染了惡習,那麼,稍後我們就去一次護國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