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鄭容和的解釋,倒是都說得過去,卻見他直接走過來,皺皺眉道:“你自己的傷,有沒有及時換藥?”
“那點傷不算什麼。”沈念一給他個眼神,示意他別在世寧面前說這些。
鄭容和就是個一根筋到底的,非要把病情說清楚:“你後腰的那個傷口,千萬不能馬虎了。我同你關照的那些,你怎麼就不聽呢,公務是公務,皇上的事大,你的身體就不重要了!”
一連串的教訓下來,沈念一差點咳嗽得嗆住,低頭見世寧一雙眼沉沉看着他,微微笑道:“你知道老鄭大驚小怪的。”
“我知道。”孫世寧居然還附和了一聲,“所以,以後我也不用聽他的醫囑,不用吃那些各式各樣的藥丸,反正身體會慢慢癒合,天大的疑難雜症都會自己修復好的。”
沈念一聽她的話,頓時哭笑不得,但是也知道她的精神已經開始恢復,老鄭的話不錯,她只是麻藥退得快,所以一時之間應承不下,以後只會越來越好。
“你把衣服掀開給我看看。”孫世寧一臉的平靜無波,那樣子,那神探和平日裡沈念一不苟言笑的樣子實在想象。
鄭容和說完這些,也不多停留:“那邊聶娘子的病情也穩定了,她這個病好不好,壞不壞的,不至於會短命,活着也不那麼暢心就是。”
他今天在聶思娘面前再沒提秘術秘藥的事情,就當是一個大夫出診,都安置好了就出來,聶思娘看起來很疲倦,卻很淡的瞄了他一眼,僅僅一眼就合上眼。
他想到孫世寧的話,欲速而不達,這個時候,只拿她當病人,反而更好些。
等鄭容和走了,孫世寧又重複了方纔的話:“相公,你把衣服掀開給我看看。”
上一次回來,是在家睡了半宿,不過屋中的燈光那麼昏暗,而且他拿捏的分寸極好,根本就沒有留意什麼後腰的傷口,孫世甯越想越氣,眉毛都快擰成結了。
沈念一見她掙扎了兩次要起來,哪裡真的捨得,趕緊連聲哄道:“真沒有老鄭說的那麼嚴重,你要看就看,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
衣服下襬撩起,他又解開中衣,坦蕩蕩的將下後背展露在她面前,孫世寧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到傷口如同銅錢大小,極深,不知有沒有傷及內臟,顫聲道:“你都沒有說起過。”
“暗器所傷,就是看着嚇人,已經不痛不癢了。”沈念一淡淡說道,“你怎麼也該相信老鄭的醫術,要是真的疼痛難當,豈非砸了他正安堂的招牌。”
孫世寧見着他的背脊,這樣子近距離看,他顯得更加清瘦,脊椎骨明顯,很吃力的想要伸出手去,奈何身體不聽使喚,這一刻,她覺得心裡頭異常軟弱,忽然也不見沈念一轉身,已經準確無誤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動作很輕,位置很準確,將她的手直接送到傷口邊。
她的手被紗布擱着,感觸不到他的體溫,不過看着自己能夠在他傷口周圍慢慢遊弋了一週,孫世寧的心緒慢慢寧和下來,他太明白她想做的,而且總是能夠先一步替她做好,有這樣的良人,婦復何求?
沈念一的手腕緩緩轉動兩個小圈,低聲說道:“都和你說了沒有大礙,你只聽老鄭那人窮緊張的。”
他放開她的手,替她蓋好身上的薄被:“我只能離宮倆個時辰,必須要走。”
“宮裡頭又出什麼大事了?”孫世寧明明知道這些不該是她問的,卻一時忍不住,她實在害怕他每次都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衆矢之的。
如今,他就像是一塊明晃晃的靶子,而且她隱隱聽聞,太后以皇上的性命攸關爲理由,將他身邊的鏡花水月都一併收去,否則他不會只派了魯幺在她身邊,這是無奈中的選擇,沒準魯幺心裡還不樂意,明明是大理寺中的一員猛將,成天陪在婦道人家身邊。
“沒什麼,你不要問。”沈念一的手指扶着她的臉孔,拇指在肌膚上頭慢慢撫摸,“因爲我不想同你撒謊,所以,不問才最好。”
“那你要當心些。”他的指腹因爲練武,有薄薄的繭,碰觸過來,微微的刺癢,孫世寧側過臉,將大半張面孔都埋在他的手心中,“我等你回來便是。”
“爲着你,我也不會真不把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情。”沈念一嘴角一彎,埋下頭,吻住她的嘴脣,聲音纏綿在彼此的脣舌之間,“別太掛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好好養傷。”
他的聲音又低又沉,孫世寧被他吻得幾乎忘記喘息,忽而耳邊最後那句話,更輕巧:“別太相信聶思娘,提防着些。”
等她再回過神來,沈念一已經大步流星而去,如同他回來的那麼突然,他走得也很乾脆利落,甚至沒有轉過頭來多看她一眼,有時候多看一眼,反而牽腸掛肚,反而落下心結。
冬青知道他走了,才探頭探腦的進來,笑眯眯道:“大人又急急忙忙走了,那匹馬停在外頭,都沒來得及拴上繮繩,還是魯幺替他看着,馬匹纔沒有走失。”
孫世寧雙手交叉放在胸口,有些走神,沈念一臨了的那句話,是讓她提防着聶思娘,這個女人,除了師父,別人恐怕都是防範着一腳的,用他們的話來說,亦正亦邪,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一個能夠對自己下狠招的女子,必然對別人也不會心軟。
“夫人,夫人?”冬青湊過來看一眼,“都折騰一天,我讓魯幺去家中取了些清粥小菜,要不要吃點?”
孫世寧回過神來:“你如今指使魯幺倒是很順手。”
“哪裡有,我是怕紅桃毛手毛腳的,半路就給打翻了,別看他長得粗,做事很仔細的。”冬青被說得多了,也想開了,不會動不動就臉紅,反正夫人和魯幺都是一樣的話,不會強迫她做出決定,到時候,要是真能水到渠成,她也認了。
“給師父他們送過去了嗎?”
“送了,青嫂在府裡都準備好的,出門的時候關照了,隨時能夠回去取,都是夫人平時喜歡吃的,很清淡,我問過鄭大夫,說夫人不用很忌口,平時的飯菜都可以吃。”冬青用小匙慢條斯理餵了她半碗芙蓉蛋白粥,小碟中的香油拌豌豆尖,她吃着爽口,多吃了幾筷。
“師父不喜歡吃太清淡的,還有紅桃的。”孫世寧想想還是不放心。
“夫人,你就放心吧,他們那邊送了一整隻鹹水雞,油汪汪的,紅桃直接就給撕開,吃得正歡,青嫂想得特別周到,還給老爺子備了一小罈子好酒,說老爺子這些天也挺辛苦的。”冬青見她一雙眼又望着自己,吐吐舌道,“方纔大人過來,我已經趕着將自己的那份給吃了,連大人的份都想好的,捎帶了一包雲絲餅,青嫂說,這是平日裡大人最愛吃的。”
“你們都比我想得周到,只是。”孫世寧總算是笑起來道,“大人是要回宮裡去的,皇上身邊什麼好吃的沒有,他帶一包餅回去成何體統!”
冬青跟着笑道:“這倒是未必,我瞧着大人拿的時候,眼中都掛着笑的。”
沈念一趕回御書房,正好掐算着倆個時辰中,寅迄聽到推門聲,擡起頭來道:“雖然朕說了兩個時辰,也不用那麼趕。”
“微臣一向有守時的習慣。”沈念一在夜色中匆匆來去,依然是衣衫清爽,不沾灰塵的模樣。
寅迄深深望他一眼道:“沒有新的消息。”
“還有八個時辰。”沈念一將手中拿着的荷葉包放在案几上。
寅迄的目光轉過去:“那是什麼?”
“家裡給微臣備下的雲絲餅,世寧也很喜歡吃,說綿軟香甜,入口即化的。”沈念一將荷葉打開,裡面圓圓的小餅,撒了層雪白的糖霜。
“她以前還喜歡吃燕窩餅。”寅迄想到他爲了搏佳人一笑,硬生生排了兩個時辰的長隊,在她面前還要做出旁人是禮讓着讓他爲首的得意樣子,不由眼底微微露出暖意,“拿過來,讓朕嘗一口。”
沈念一纔將雲絲餅放在皇上面前,又有人推門進來:“皇上,點心送來了。”
“是什麼?”
“雞汁面,八珍糕。”楊公公見皇上已經在自顧自的吃起來,微微一怔,“這是沈大人送來的?”
“把朕的點心給沈正卿。”寅迄擺了擺手道,“出去吧。”
楊公公知道兩人還有要事商談,放下碗碟,趕緊往外退下去。
“楊公公的年事已高,大概是在夾圈道里頭,與他一同相處慣了,越是緊張的時候,朕越想見着他在身邊,好似能夠稍許安心些。”寅迄吃了塊雲絲餅,想一想,又拿起一塊才問道,“大妹的傷可好些了?”
“她的體質與常人略有不同,麻藥的時間也比常人短些,所以很吃了點苦。”沈念一不想對皇上有所隱瞞,瞞得住這會兒,也瞞不住今後。
“她自打認識你,就一直在吃苦。”寅迄的聲音猛地擡高,一雙眼銳利如鷹,盯着沈念一的臉孔,盯得又狠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