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同魯麼所言,這一路過去,天氣越來越冷,雪越下越大,孫世寧睡醒的時候,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魯麼的耳朵很靈,一聽到動靜就喊道:“夫人,多加些衣服,這裡天寒地凍的,不比天都城,我看着隨軍連個大夫也沒有,定然要仔細身體了。”
“多大的雪?”孫世寧將窗簾掀開,雪花紛紛,迎着撲了她一臉,眉眼都被糊住,根本看不去多遠,也不知前後是怎麼個光景,“這是到哪裡了?”
“快到了,大概還有三個時辰,就能見到第一個邊關小棧。”魯麼對這些很是熟悉,“大人應該已經派出兩個人做急先鋒,去探探虛實,要是小棧無恙,那麼邊關守城就不會有大礙。”
孫世寧看着滿天滿地的雪花,天與地之間最純淨的地方,卻是生殺戰場,多少人在這裡流血,受傷,甚至喪命。
而沈念一已經帶着丘成縱馬來到隊伍的最前方,與闕英傑並肩而行:“闕隊長,派出去的人已經多久了?”
“一個多時辰。”闕英傑的神情很嚴肅,很認真,“應該快回來了。”他稍作停頓後又道,“我沒有想到這裡會冷成這樣子!”
“防寒的大氅沒有準備妥善?”沈念一穿的是黑狐,他那件銀狐早些時候送給世寧,這會兒兩個人要是穿成一黑一白,倒是也很相映成趣。
“大氅都是有的,他們也都換上了,不過手足冰冷,畢竟是長時間在馬背奔波,久動還是不見效,有幾個雙腿都麻木了,好似廢了一般。”闕英傑穿的也是狐裘,只是成色同沈念一身上的這件一比就給徹底比下去了。
而那三百輕騎兵的大氅多半爲灰鼠皮子,保暖性就差的更多,況且心裡頭沒有準備,只覺得越走越是天寒地凍的,要是真的到了邊關,真怕還沒來得及打戰,先要凍出大病來,士氣不免低落了一大截。
“這是我頭次帶兵出行,卻遇到這樣的天險。”闕英傑不知不覺中,對着沈念一說了真心話,“出來的時候,真是豪情萬丈,想着這是效忠皇上最好的時機,帶着這三百個兄弟要是完成大事,以後走到哪裡都臉上有光,而且還能給太皇太后老人家長臉。”
沈念一安靜的聽着,他知道闕英傑有太多話被壓抑着,說出來纔是最好的方法,否則的話,等壓抑到一定程度,自己都無法控制。
“誰知道,一直就是在趕路,三百匹好馬經歷過這一次,便是大勝而歸,也都受了重創,以後想要恢復就難,然後到了中途開始下雪,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幾步開外就見不到任何的人與物,當真要是交起手來,我沒有把握。”闕英傑飛快的看了沈念一兩眼,生怕他露出不屑的神情,見他波瀾不驚的樣子,才微微放下心。
“不需要有把握。”沈念一回敬了他幾個字。
闕英傑張大嘴巴,雪花飄進來,讓他差點嗆得岔氣,咳了十幾聲,才結結巴巴道:“沈正卿,你說不需要有把握,難道說你也沒有把握!”
見他一副氣定神閒,運籌帷幄的樣子,闕英傑還以爲,還以爲他心中早有一番盤算,要是沈念一都自認這是一場必輸的戰事,那麼恐怕還真有些懸了!
“我在等。”沈念一言簡意賅道。
“等兩個急先鋒回來嗎?”闕英傑努力的猜測他的話,明明可以說得再清楚點的,爲什麼這樣吝嗇詞彙,就不信了,難道他與他的夫人說話,也是這麼說一半,留一半的,或者是故意在爲難!
“是的,應該回來的,卻還不見人影。”沈念一平視前方,他的目力也看不到太遠,然而回來的越晚,怕是得到壞消息的機會也就越大,他能夠理解闕英傑爲什麼會得這樣不安。
哪怕是精兵強將,說到底,也是養尊處優的操練着,沒有對手的精進,有時候,遠遠不如親自上一次戰場那麼奏效,在生死必要的關頭,人性的爆發點會盡數提現出來。
換而言之,如果這三百輕騎兵不是太皇太后的親衛隊,而是三百個像魯幺這般從軍中吸取大量經驗的老兵,他會覺得有把握的多,不過魯幺當年在寧大將軍手底下,也是能夠數得上來的人物,他這樣盤算是不是有些太貪心了?
“要是兩人一直不回來呢?”闕英傑問得小心翼翼。
“不會倆個都不能回來的。”沈念一說的很乾脆,他的話讓對方心中必然又生出更多疑惑,但他的直覺一向很精準,雖然他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是,破案不能依賴直覺,這是最爲愚蠢的方法。
可惜,這些都是在孫世寧出現在他身周之前,他以前不相信,有些人獨有敏銳的直覺感,甚至包括他自己,世寧卻打破了他一貫的堅持,她不是同道中人,卻從參與的第一件案子開始,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度,而且效果比他預計的更加完美。
他妥協的禮讓了一步,從而又發現,原來自己也是有直覺的,與世寧的與生俱來不同,他是因爲日積月累,有太多經驗以後,自然而然形成的法則,同樣頗爲精準。
闕英傑默默的閉上嘴,他發現與沈念一的話語接觸越多,自己就越顯得矮了一頭,於是他很有耐心的在等,等兩個急先鋒給出的結果。
雪花被旋風一卷,眼神更加不濟,闕英傑想要擡手揉揉眼,聽到沈念一的建議:“在等到消息之前,我們先讓隊伍停下來。”
這個建議無法反對,離第一個小棧太近,如果在那裡遇到伏擊,必然損失慘重。
闕英傑不敢託大犯險,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直接衝到隊伍最前方,厄令行軍暫時停止,原地待命,這一待命,就是整整半個時辰。
他依然選擇與沈念一並駕齊驅,這一次修整,沈念一同樣很是慎重,他甚至沒有走到沈夫人的馬車前,去多看一眼,始終處於隊伍的中段,不前不後的位置。
“來了。”兩個字,就兩個字,像是有人用鼓槌在闕英傑的心口重重敲擊了兩下,他差些原地跳起來,心口真是三分痛,七分悶。
等他緩過氣來,一匹馬已經停留在他面前,上面的士兵跌落下來,連滾帶爬的接近過來:“隊長,沈大人,小棧裡頭,一個人都沒有,空空如也。”
“你怎麼回的這樣晚?”沈念一並沒有安撫,更沒有下馬,而是用一種俯視的態度追問道。
那人聲音都在哆嗦道:“我們倆個人去的,到了小棧見不到人影,有些發慌,他提議說要麼在四周再探查探查,沒準會有線索,至少不是空手而回,我想想也對,就跟着去了。”
四周能有多大的範圍,兩人控制好馬匹,很緩慢的先轉了個小點的圈,沒有打鬥痕跡,更沒有血跡,或許一切證據都被淹沒在大雪中,被徹徹底底的覆蓋了。
倆人偏偏還不死心,居然將範圍擴大又去轉第二圈,這一次,還生怕同行會得忽略掉些細節,所以提出兩人向着兩頭分別探尋,到了原點再匯合。
他走得不緊不慢,繞過一個圈,回到他們做了標記的位置,卻沒有見到另個人出現,起初還以爲那人細心,比他回來得晚些,所以很耐心的多等了會兒,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他頓時慌亂起來,知道那人必然是出了問題。
他想要再往原路回去找一圈,又生怕這邊的大隊伍等得急,這樣寒冷的天氣等下,後背居然出了一層的冷汗,還算是個決斷的性子,知道不能捨大求小,所以毅然的調轉馬首,奔赴回本隊,前前後後,依然耽擱了近一個時辰。
“便是說,另一個人失蹤了?”沈念一若有所思的問道。
“是,那邊除了個不大的小棧,東西左右都沒有障礙物,如果有人對他出手,我應該能夠發現,可是除了風聲就再沒有其他的動靜了。”那人顯然有些畏懼沈念一,腦袋低垂着,正眼都不敢瞧過來。
“那你是一個人回來的嗎?”沈念一的問題很突兀。
闕英傑的反應卻也不慢:“沈正卿的意思是,有人偷偷尾隨着他回來了!”
“不可能!我經過正規的訓練,如果有人跟着我過來,我如何能夠不發現,就算我當時有些慌張,還是很謹慎的。”那人猛地擡起頭來,一雙目光終於與沈念一在半空中相遇,他發現對方的眼神銳利如鷹,只要一個細微的謊言,就能被徹頭徹尾的揭穿。
沈念一沒有避讓開探究的目光,無論真假,這個人的供詞都非常重要,他一字一句道:“你再同我詳細說一次,小棧中的場景如何,動用你所有的回憶能力,想清楚了再說!”
那人倒抽一口冷氣,苦着臉道:“沈大人,你這是在懷疑我?”
“不是,你是唯一的目擊者,我要聽你怎麼說!”沈念一沒有看身邊的闕英傑,卻衝着他說道,“還有沒有煮好的熱湯,給他一碗回回神,我想聽他說,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