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天的眉宇間是一種真正的驕傲,立時呼喝了幾個小廝過來:“大姐帶了重禮過來,還不從車中搬下來,箱中都是貴重之物,務必要記得輕拿輕放。”
這一番話,有些故意說給那些觀望的人在聽,他在私塾上課有段時日,也聽到不少風言風語,有的說他的母親貪圖小利,陷害正妻所生的嫡女,因此得罪了新姑爺。
又說那位長女出嫁後,都不肯回門,可見是一心想要同他們斷絕來往了,又說新姑爺深得新皇上的器重,新帝繼位,直接升官加祿,前途似錦,而孫家卻得不到一分的好處。
反正無論是當着面調侃的,還是背地裡暗說的,都沒有一句好話,世天不再是不諳世事的孩童,自然知道母親當日的行徑的確是傷害到了大姐。
然而,他又知道大姐不是薄情寡義的人,有時候想要同那些人辯駁,說大姐不會要同他斷絕來往,可是仔細想想,大姐確實沒有回過家,連書信都沒有捎帶回來。
越想越是心冷,生怕那些人說的都成了真,有幾次想要跑去沈府,去看看大姐,又擔心沈府不是尋常人家,要是大姐當真不見他,碰了一鼻子灰不算,最後的那點盼頭也沒有了。
等着,等着,居然得到沈府的拜帖,說明今天大姐要回門了,請孫家做好準備,拜帖中的言詞很客氣,又有種別樣的冷淡,薛氏卻一點都不敢怠慢了,從昨晚起始,將家中所有的下人都安排好,又從工坊請了幾位老師傅來助陣。
有人傳來過消息,大姐雖然沒有回孃家,卻去過工坊,顯然也是與那些老師傅另有交情,要是有這樣幾位在身邊,至少不會冷場,場面上也好看的多。
薛氏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天沒亮又起來,將菜單一改再改,最後還是不放心自家竈房的廚子,索性去明月樓訂了一桌最好的酒宴,到時候送過來,家中只做幾道點心。
世盈和世天也被她拖拉起來,衣服換了好幾身,才稍許滿意,薛氏左右手分別拉着一雙兒女道:“母親以前雖然有虧欠你們大姐姐的時候,心裡頭還是爲了你們,生怕她奪了你們的份額,如今她早已經飛上枝頭成了鳳凰,根本不會看中孃家的這一點點,她與我的嫌隙怕是很難解開,孫家的後路就看她與你們的感情了。”
世盈的性子還是那樣,脫口就道:“母親做錯了事情,還要我們去彌補不成,大姐心中通透,便是我們三個都跪在她面前,已經發生過的,也不可能盡數給抹殺掉。”
薛氏被她的話一激,當時臉孔煞白,差點舉起手來要抽她的臉,還是被世天給勸住了:“二姐的話雖然無錯,已經發生的不能夠抹殺,我們要是都好好的,還是能夠等到挽回,大姐大人大量,以前沒有計較,以後也不會的,母親,只要大姐對我們還有一分親情,慢慢的,總會得修補好的。”
薛氏方纔緩和了神情:“世盈,你的親事已經定下,對方與我們家差不多的門戶,若是你能夠多得你大姐姐三分喜歡,你嫁過去以後,就是大理寺正卿大人的小姨子,在夫家的腰桿都能硬的起來,這一次,你好自爲之。”
世盈聽母親說起自己的婚事,才撇了撇嘴角,沒有說喪氣話,她的親事坎坷,幾次遊說都沒有成功,用隔壁那個缺德的鄰居原話來說,定親之事也不能太勤,要是壞了名聲,哪裡還有正當的人家肯要。
也是有一位那樣的姐夫的名聲在外,有人順藤摸瓜知道孫家還有一位姑娘待字閨中,央了人過來說親,薛氏看看那家也是讀書人,與世盈年紀相仿,已經中過個秀才,家底也頗好,當下就拍板答應。
世盈遭遇了前幾次的不順,這一次是學乖了,訂了親以後,鐵了心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家中做嫁妝的女紅,那些別有用心的要插話毀她的名聲,還都跳不出錯。
眼見着還有兩個月便要出閣,這時候,孫世寧卻又回孃家了,世盈明白母親的話言之有理,要是大姐給句準話,她嫁過去以後,也能風光許多,所以打足了精神梳妝打扮,又知道大姐不喜歡太妖嬈的裝扮,挑選了素淡的顏色,淡淡的黛筆,淡淡的胭脂,她本來長得出色,模樣倒是出挑的。
站在正院前,見世天親親熱熱的拉着孫世寧的手,正緩步而來,輕輕咬了下嘴脣,笑容立時浮上臉來,她有些嫉妒弟弟,仗着年紀小,便能將不知事當成是藉口,要說大姐最不嫉恨的大概就是弟弟了。
說什麼,弟弟那時候才幾歲的年紀,便是知道了什麼,也是懵懵懂懂的,哪裡能是幫兇,反觀是她,也不知道大姐將她擺放在哪個位置。
定眼細瞧,見孫世寧比出嫁時,似乎更加纖細了些,氣色倒是很好,那一身華貴裙裝加上滿身的珠翠打點,襯得整個人都富貴起來。
再看她身後的沈念一,芝蘭玉樹般的人才,委實耀眼,以往見時,還覺得這個男人好看是好看,但是身上寒氣太重,不敢過於靠近,如今面容柔和,嘴角帶笑,俊美的簡直叫人移不開眼。
“二姐姐一大早就在問大姐何時能來,她比我還着急。”世天很會說話,生怕姐妹兩個見着生分,一句話就給揉轉過來。
“她急什麼?”孫世寧笑吟吟問道,“難道是生怕我不來嗎?”
“二姐姐已經訂了親,就快要出嫁了,這會兒聽到大姐回來,自然是歡喜的,要是等她嫁了再要尋個日子來家中見大姐恐怕就沒有那麼方便了。”世天很體貼的替世盈將話題給打開了。
“那真是好事了,先恭喜二妹妹了。”孫世寧臉上的歡喜很真,“不知訂的是哪家人?”
“是西城區的季家,季二公子,比二姐姐大一歲,考中了秀才的。”世天邊說邊偷偷看了沈念一一眼。
盡數落在沈念一眼中,這孩子,還真是有些本事,這是要套世寧的準話,他先出了聲道:“西城季家可是翰林院的季大人,那麼算來季二是季大人的孫兒了?”
“正是,正是,姐夫果然精通甚多,我才提了一句,就知道是翰林院的季大人了!”世天知道已經替二姐將話給說出來,免得二姐回頭又說他只會賣乖充愣。
“季大人爲人耿直清廉,學問極好的,倒是一門好親事。”沈念一又道。
“二姐姐,你聽到沒有,姐夫都說你訂了一門好親事的。”世天走到世盈身邊,用肘彎碰了她一下道。
“定在幾時出嫁?”孫世寧見世盈粉頰生暈,低着頭始終不語,想想這位二妹倒是比以前乖巧了。
“兩個月後。”世盈輕聲答道。
“那倒是很近了,到時候別忘了將喜帖送來,我與你姐姐也好來喝一杯喜酒。”沈念一說到這裡,接過孫世寧的手,往內裡走去。
這一家子,這會兒連廳門都還沒有進,已經一番話套着一番話,各個看起來都不是省油的燈,世寧這般好相處,還真是隨了她母親的性子,莫說是脾氣了,便是長相也與兩個弟妹大不相同。
薛氏已經等了良久,在正廳中聽着他們有問有答的,暗暗誇讚兒子能幹,幾句話將該交代的都給說清楚,既然姑爺已經發了話要來喝喜酒,那麼回頭,她就要同親家去說明,席中那是有大官要來,席位怕是又要重新排過了,女方的派頭要超過夫家了。
“大姐,母親昨晚聽聞大姐要來,歡喜得輾轉反側,又怕佈置不周,天一亮又忙動忙西的,方纔我出來放鞭炮,她還在竈房查看甜羹做好了沒有。”世天先走到薛氏跟前道,“母親,大姐姐回門了。”
繼而轉身,到了孫世寧面前,沒等她反應過來,雙膝落地,給她行了個大禮,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直起身體,也不先出聲。
孫世寧垂眼看着他,已經做出這樣的舉動,沒有不明白的道理了,一切想說的,世天都用實際行動表明的一覽無遺。
一屋子人,頓時都靜悄悄的。
隨後進來的冬青一見這等場面,咬着牙對身邊的青嫂道:“他這是在逼自己的親姐姐了。”
青嫂反過來,拍拍她的手背道:“不用擔心,夫人足能夠處理好此事的,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果然,孫世寧揚起眼,目光停在薛氏的身上,薛氏便這樣被她靜靜的一看,都覺得全身不自在,這位大姑娘早已經是今非昔比,不是那個寄人籬下,父母雙亡,能夠任她搓揉圓扁的孤女。
“二孃,我既然回來,就是不想再計較過去的那些,有句老話,家醜不可外揚,你當時也是對我有所忌憚,纔會做下錯事,我看在父親的臉面,還有弟弟妹妹的份上,以後也不會拿舊事來爲難孫家,讓世天起來說話,我還想今天能夠其樂融融過一天,哪怕是隻掛在臉上的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