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姨娘有孕了。
果然如此,錦瀾眉梢微挑,擡頭同沈氏相視一眼,兩人臉色並無過多波動。
葉老太太雖覺得意外,可面色仍舊淡淡的,似乎對寧姨娘這胎頗爲不在意,“如此倒是件好事。”
葉霖的神色複雜中隱隱透出一絲欣喜,可目光觸及到葉老太太身邊的錦瀾,又覺得頭疼不已,方纔是他信誓旦旦說要給錦瀾一個公道,可這會兒卻......
一想到寧姨娘那柔弱無助的摸樣還有悽苦的面容,葉霖的心便軟了幾分,心裡斟酌了幾下,便沉聲道:“這些年寧氏一直安分守己,雖說上京後變得稍有些強勢,可也是爲了替老太太分憂,不得已而爲之,且今日之事主要是那個叫蟬兒的丫鬟惹的禍,寧氏不過擔心瀾兒年幼受人欺辱,情急之下才逾越了。”
錦瀾知道寧姨娘心機深沉,可決計想不到葉霖會如此寵信寧姨娘!
明明擺在眼前的事實,還能偏心到這種地步,她心裡冷笑着,怪不得被壓下去時寧姨娘並未拿肚子做文章,原是特地留下來等着葉霖上鉤。
不過,想必寧姨娘也是擔心,當時一旦吐露,說不定老太太一碗打胎藥便給她灌下去了。
錦瀾瞥了眼面色青黑的葉老太太,識趣的保持沉默。
有老太太在前頭頂着,她又何必去觸葉霖的黴頭?
葉老太太滿面陰霾,渾濁的目光緊緊的盯着葉霖,讓他剩下的話怎麼也吐不出口,於是側眼看向坐在一旁的沈氏,希望她能幫着勸兩句。
沈氏面無表情,彷彿察覺不到葉霖的目光一般,自顧自的端起茶盅輕啜慢抿,一副與我何干的摸樣。
葉霖心裡頓時惱了,沉沉的開口道:“太太以爲我說的可有理?”
錦瀾眸色一冷,葉霖這是想逼母親認同他的話,今兒勸老太太放過寧姨娘?
屋子裡的衆人霎時神色各異。
葉老太太看上去不爲所動,只是淡淡的在葉霖和沈氏之間來回掃視。
葉昱已經收起了掛在臉上的謙和笑容,落在沈氏身上的目光看似含滿擔憂,可實際上卻藏着幸災樂禍。
葉錦薇倒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而葉錦嫺則面帶猶豫,一邊是嫡母,一邊是親生的姨娘,她有些不知所措。
唯有錦瀾,低垂的小臉上滿是恨意。
葉霖,葉霖,你太過了!
錦瀾縮在袖中的小手緊緊握成一團,忍不住就要站起來同葉霖對持,可還未容她有動作,沈氏平靜無波的聲音便在屋裡響了起來。
“老爺說的自然有理。”沈氏面色冷凝,嘴角噙着一絲譏笑,方纔在錦瀾屋裡泛起的那丁點兒燙慰早就凍成了霜。
她站起身,擡眼定定的望着葉霖,一字一句的咬牙說道:“可若是寧姨娘無辜,那我的瀾兒又何錯之有?縱然一切皆因那名小丫鬟而起,可她身爲姨娘,輕信謠言,慫恿老太太大肆搜查瀾園,老爺怎的不回頭想想,萬一這事傳出去,瀾兒還要不要活?莫不是她肚子裡的是老爺的骨血,瀾兒就不是?”
一聲聲如杜鵑啼血般的質問,刺得葉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看着沈氏眼中浮現的水光,又掃了眼坐在葉老太太身旁,將頭垂得低低的錦瀾,才驚覺這件事確實做得有失偏頗。
可他一向在家中積威已久,哪能扯得下面子承認自己的不是,因此愧疚的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冷哼,“這事兒老太太已經處理妥當,不會傳揚出去,你若真心想爲瀾兒好,還不如安分的琢磨琢磨,怎麼才能生個兒子!”
被戳中心底最疼的傷口,沈氏臉上的血色瞬間退了個乾淨,身子搖搖欲墜。
“母親!”錦瀾驚呼出聲,再也顧不上其他,起身便三兩步衝到沈氏跟前,伸手牢牢的將她扶住,坐回椅子上。
葉霖的話一出口便悔了,尤其是看着沈氏大受打擊的樣子,更是讓他泛起了一絲心疼。
這幾日他夜夜歇在沈氏屋裡,倒有幾分回到當初新婚燕爾時的濃情蜜意,再加上沈家銳不可當的崛起勢頭,在這當口真不該同沈氏起嫌隙。
葉霖想着便朝沈氏走了兩步,意圖同她說幾句軟話和解,可沒想到錦瀾見他過來,身子往前一擋,攔住了葉霖的腳步。
“女兒敢問父親,母親究竟做錯了什麼?這麼些年受到冷遇也就罷了,如今當着小輩的面,父親還這般折辱母親!”錦瀾目光清冷,語調輕緩卻含着一股不屈,“若是女兒沒記錯的話,母親當年也曾懷過一個男胎,最終如何,父親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
若不是他寵妾滅妻,若不是他是非不分,若不是他薄情寡義,母親又豈會淪爲如此地步?
身爲名門貴女,正房太太,卻屢屢被婢妾所欺!
老太太不喜母親也就罷了,可身爲枕邊人,卻連一句話都不願幫母親說,隻眼睜睜看着母親日漸凋零。
沈氏失魂落魄的坐在太師椅上,方纔那句絕情的話使她變得心灰意冷,即便當初在揚州再怎麼折騰,葉霖都不曾用無子的話來斥責她。
可如今,就在女兒的慶生宴上,當着老太太和庶女庶子的面,毫不留情的甩了她一巴掌。
這個男人,她竟還會曾奢望這個男人會回心轉意,真真是瞎了眼又瞎了心!
“放肆!”葉霖原本打算服軟的心被錦瀾這麼一激,頓時又冷下來,陰沉沉的瞪着錦瀾,“有你這麼和長輩說話的麼?”說着目光越過錦瀾,落在後頭的沈氏身上,“沒規沒據不知禮數,都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父親怕是忘了,女兒是在祖母跟前長大的。”錦瀾冷冷的回道,倘若被老太太教養長大的她沒規沒據,不知禮數,那麼他葉霖又算什麼?
“你,你還敢頂嘴!”葉霖勃然大怒,高高的擡起手竟要打向錦瀾稚嫩的臉孔。
“夠了!”葉老太太手裡的柺杖往地上重重一杵,瞪着葉霖怒喝道:“我還沒死呢,容不得你放肆!”
盛怒中的葉霖一驚,險些落在錦瀾臉上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葉昱和葉錦薇眼中同時閃過一絲失望,葉錦嫺咬了咬下脣,臉上重新浮現出擔憂的神色。
葉老太太鐵青着臉,拄着柺杖緩緩走到葉霖面前,又掃了眼回過神正將錦瀾護在身後,一臉冷漠的沈氏,最後看含怒的瞪着葉霖,“今兒個可是瀾兒的生辰!”
被怒火衝昏了頭的葉霖這才記起這一茬,冷硬的表情霎時蔫了幾分,急忙解釋道:“母親,我不是......”明明事情不該是這般,可不知不覺他卻被沈氏和錦瀾逼得失去了理智。
沒錯,都是她們逼的!
葉老太太轉過頭,看了眼沈氏身後的錦瀾,淡淡的說道:“不管寧氏同你說了什麼,或者又做了什麼,都無法改變她犯下的錯,不過既然她有了身孕,紫藤小居卻是不好住了,就讓她搬回原先的院子吧。”說罷頓了下又接着道:“如今太太也回府了,這府裡頭的事便交由太太打理,寧氏且安心養胎便是了。”
“一切憑母親做主。”葉霖也不想將事情鬧得太過,這會兒有老太太出言,他也就順勢而下。
“好了,今兒個本該高高興興,偏生被一些不安分的東西給攪了興致。”葉老太太留下一句意有所指的話,轉身邊往席面走去,葉昱見狀,趕緊上前攙扶。
錦瀾捏了捏沈氏冰涼的手,擔憂的喚了一聲:“母親。”
沈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待察覺到葉霖暗含愧意的目光時,她側過頭當做沒看見。
一次又一次,真的已經足夠了。
她從未欠過這男人分毫,可他總是自以爲是的將所有事情都算在她頭上。
自從嫁過來到現在,十幾年的苦楚早已將起初的恩愛消磨的一乾二淨。
往後,她不會再有半分留戀。
隨着心思轉動,沈氏的背脊越聽越直,面容上的黯色也漸漸褪去,眼中慢慢匯聚起無盡的冷冽。
這頓慶生宴吃得無比沉悶,雖然葉昱和葉錦薇心裡暗爽不已,可面上不敢表露半分,老老實實的苦着臉,連桌上豐盛的菜餚都沒吃上幾口。
直到本家差人送了禮過來,屋子裡的氣氛才稍稍鬆懈了些。
可當錦瀾打開本家送來的錦盒,裡頭那金光閃閃的赤金蓮紋瓔珞瞬間晃了所有人的眼。
燦燦的金色一看便不是舊東西,且那瓔珞上的蓮紋栩栩如生,從含苞待放到吐蕊揚芳無一重複,尤其是綴在瓔珞上的那塊玉鎖,也不曉得是哪裡的玉籽,不但玉色清潤,色澤如羊脂般潔白細膩,襯着嵌在周邊的蓮紋金鎖,看上去極爲淡雅,純美無暇。
即便是葉老太太都被這塊美玉引了目光。
錦瀾平靜的合上錦盒,衝親自送禮過門的本家吳嬤嬤屈了屈膝,“瀾兒謝過老祖宗賞賜。”
吳嬤嬤笑眯眯的將另外一件東西取了出來,“自打上次二姑娘回揚州後,老祖宗時時惦念着,這下可好,二姑娘如今也進了京,往後得多到侯府走動走動。”邊說她邊將手裡的帖子雙手遞給了錦瀾,“這是老祖宗親自下的帖子,邀二姑娘過幾日到府裡遊玩。”
錦瀾微微一笑,心卻漸漸沉入了谷底,她伸手接了吳嬤嬤遞過來的帖子,“勞煩老祖宗惦念,瀾兒到時定會過府給老祖宗請安。”
沒想到老祖宗還是不死心啊!
這個時候送來如此貴重的禮物,豈不是當着老太太和葉霖的面擡舉她麼?
只要往後她同本家走得近一些,老祖宗想插手她的婚事,也就變得理所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