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雲駢渡鵲橋,應非脈脈與迢迢。
家人竟喜開妝鏡,月下穿針拜九宵。
七月初七,一大早天還未亮,沐蘭便帶着文竹,還有露兒,拾兒幾人用白瓷盆子接了露水,合着柏葉、桃枝煎煮成香湯,好讓錦瀾沐發。
挽菊和碧荷在前幾日嫁出了府,如今瀾園裡頭的大丫鬟便是沐蘭和文竹,二等丫鬟便是露兒和拾兒。
怡景園裡頭的人也換了一番,惠秀雖然還在,但手頭的事宜幾乎全都下放到琥珀和墨初身上,秋紋被送到莊子上伺候寧姨娘,沈氏所幸將葉府裡頭適齡的丫鬟或是配人或是放出去,又喚了京城裡有名的牙婆子進府,仔細挑選人手補上。
除了嘉裕堂未動外,怡景園裡添了四名新丫鬟,瀾園添了兩名,輕芷閣兩名,綺春苑東西廂房各一名,雁姨娘的琉璃館一名,至於外院的小廝暫且未動,但沈氏聽了錦瀾的建議,爲葉昱添了兩名伴讀書童。
唐嬤嬤伺候錦瀾起牀更衣,特地沒有束髮,只將那頭微微凌亂的青絲梳了梳,整齊的貼在錦瀾身後,待文竹將煎好的香湯端進來,伺候着她將滿頭青絲洗淨,又用寬大幹淨的月白棉巾裹住,細細擦乾後才着手梳頭。
沐蘭將唐嬤嬤昨兒夜裡做好的捺香和方勝等巧果放在水晶蝶子裡端上來,錦瀾一見,秀眉就皺成了一團,她素來不愛吃巧果,許是裹着蜜糖的緣故,簡直甜得發膩。
唐嬤嬤故作看不見錦瀾臉上的愁容,輕快的給她梳了個百合髻,又換上一身鵝黃遍地纏枝妝花褙子和暗繡雲紋青蓮月華裙,便將她半推着坐在紅木雕花方桌前,笑眯眯的道:“姑娘,今兒個得多吃幾個巧果,好讓織女娘娘保佑姑娘心靈手巧。”
見錦瀾苦着臉遲遲不動箸,她又笑着說了句:“姑娘放心,這巧果是奴婢親手做的,裡沒放多少蜜糖。”
錦瀾無奈,只得勉強吃了兩個,好在真如唐嬤嬤所說,並不似往年大廚房做的那般膩人,擱下銀箸,她便讓沐蘭等丫鬟將剩下的巧果分下去,瀾園裡的丫鬟幾乎每人都能分到一個,多出來的婆子們也能打打牙祭。
用過巧果,錦瀾便起身準備到怡景園請安,臨出門前記起一事,便對唐嬤嬤道:“嬤嬤,一會兒趁着日頭將小書房裡頭的書都搬出來曬一曬吧。”
唐嬤嬤點頭,“姑娘放心,奴婢省的。”
七巧食巧果,曬書曬衣,穿針乞巧等均是大周的習俗,且七巧這一日對女兒家來說,是一整年中最爲開心自在的日子,可自由出入府門,不過得有丫鬟婆子陪着才成,天黑後還能親自到玄武北門、南朱雀門外街及市坊街內的攤子上挑選心儀的磨喝樂回家供奉。
磨喝樂大小不一,姿態各異,多爲傳荷葉半臂衣裙,手持荷葉的女童,最大可高至三尺,與真正的孩童不相上下,而小的僅有巴掌大小,能輕輕鬆鬆擱置在掌心中。
起初磨喝樂只是以泥巴燒製而成,後逐漸精緻起來,不但有陶瓷,甚至還有象牙雕鏤或用龍延佛手香雕琢,並以彩繪木雕爲欄座或用紅砂碧籠當罩子,手中所持的荷葉也多以金玉寶石綴飾。
如此一對磨喝樂,往往值幾百甚至上千兩銀子,當然,這樣精巧奢華的磨喝樂,只在百年老店裡才能尋到,街上的尋常攤子,至多是用泥巴或者陶瓷製成的。
沈品彤和錦瀾約好的時間,正是巧市開放之前,白日裡錦瀾同往常一樣,處理完府中瑣事便在怡景園中陪着沈氏,直到用過晚膳,沈家的馬車停在葉家大門外,錦瀾便帶着唐嬤嬤沐蘭還有沈氏特地撥過來的琥珀一同出門。
沈氏放心不下,一路叮囑着,直送到二門外,看着錦瀾上了馬車,才轉身回了院子。
錦瀾帶着琥珀同沈品彤共坐一輛馬車,沈品彤身邊也只留着玳瑁這個大丫鬟伺候,餘下的丫鬟婆子都同唐嬤嬤一起坐在後頭葉家的馬車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駛出,莫約兩刻鐘後,馬車緩緩停靠在了東樑門外一條略顯清冷的街頭。
待馬車一停穩,沈品彤就迫不及待的帶上幃帽,掀開簾子就想往下跳,嚇得玳瑁趕緊扯住她的袖子,“姑娘,當心!”
沈品彤眉眼彎彎,“沒事。”可她眼尖的看見後頭的馬車上下來一位同唐嬤嬤年紀相當的嬤嬤,頓時就止住了往下跳的念頭,老老實實讓玳瑁扶着下了車。
錦瀾忍不住抿嘴一笑,這位嬤嬤她認得,是沈品彤的奶嬤,姓許,最能制住彤表姐了,想是大舅媽生怕沒人在一旁看着,以彤表姐的咋呼的性子會闖禍,才特地讓許嬤嬤跟着。
衆人前後下了馬車,沈品彤便拉着錦瀾的手往前走,“瀾表妹快跟我來,再往前走不遠,便能看見市坊了,那兒可是最熱鬧的地方!”
錦瀾邊點頭邊快步跟上沈品彤的步子,唐嬤嬤許嬤嬤等沈葉兩家跟來的丫鬟婆子紛紛快步上前,將兩人擁簇在中間。
果真如沈品彤所說,往前走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錦瀾便覺得眼前豁然一亮,熱鬧的喧譁迎面撲來。
這處設在東樑門外的巧市比不上除夕元宵等節日開放的市坊大,但每條街道上都擺滿了貨攤,吃喝玩樂無所不有,但最多的還是賣磨喝樂和河燈的攤子,五顏六色的河燈將黑亮如綢的天幕映上七彩的霞光,格外迷人。
許是受到這氣氛的感染,錦瀾的心一下便雀躍起來,同沈品彤一起走走看看,銀鈴般的笑聲逐漸融入了熱鬧的氣氛中。
隨着時間的流逝,東樑門市坊的人越來越多,大部分都是同錦瀾一眼頭戴幃帽,身旁環着丫鬟婆子的年輕女子,除此外也有一家子帶着年幼的兒女出來賞玩的,偶爾還能看見幾羣頑童在人羣中追逐穿梭,嬉鬧歡笑。
原本還算寬敞的街道彷彿一下就變得擁擠起來,錦瀾一大羣人走在裡頭,難免擠擠碰碰,好在唐嬤嬤等人緊緊將她們倆護在中間,並未被衝散。
走了小半個時辰,市坊還未走到一半,幾乎每個丫鬟手裡都拎着盞河燈,就連錦瀾也不例外,沈品彤意猶未盡,踮起腳尖左右看了看,便指着右前方的磨喝樂攤子笑道:“瀾表妹,咱們到哪兒瞧瞧。”
錦瀾無語的看着精神十足,努力往前擠的沈品彤,她們手上的河燈,十有八九都是沈品彤挑中的,一想起方纔賣河燈小販臉上的笑容,她甚至覺得那小販夜裡都會笑醒。
暗暗搖頭,錦瀾正要跟上去,卻聽前頭突然傳來一陣鏘鏘鏘的敲鑼聲,本來還算平緩的人羣陡然涌動起來,人人爭先恐後往前擠,一眨眼,沈品彤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眼前。
糟了!錦瀾暗暗心急,唐嬤嬤卻不管那麼多,當即對沐蘭琥珀大聲喊道:“拉着手,護住姑娘!”
可也不知前頭究竟出了什麼事,幾乎整個市坊裡的人都往這兒擠,憑着唐嬤嬤三人根本護不住錦瀾,即便緊緊攥在一起的手也被洶涌的人羣給衝開了,霎時東一個西一個,前後都瞧不着人了。
唐嬤嬤等人頓時就慌了,顧不上許多,扯開嗓子就喊道:“姑娘!姑娘!”
錦瀾本身就嬌弱,夾在人羣里根本就難以動彈,只能隨波逐流,好容易到略微鬆懈一些的地方,她趕緊踮起腳尖張望,試圖尋到熟悉的面孔。
好在唐嬤嬤是隨着人羣涌動的方向尋找,錦瀾仔細一看,便發現了唐嬤嬤焦急萬分,不斷搜尋的身影。
“嬤嬤!”錦瀾用力的喚了一聲,奈何在熱鬧的喧囂聲中,這嗓子彷彿細沙落入護城河,連個浪花都沒有。
眼看着唐嬤嬤越走越遠,錦瀾不禁心急如焚,左右看了眼便決定照着方向尋過去,可她身子本就嬌小纖細,又得顧着手上的河燈,一不小心被人撞個趔趄——
“當心!”
一雙手自錦瀾身側伸出,堪堪抓住她的左手,使她免去了跌倒在地受人踩踏的險境,可惜那盞一直護着的河燈就這麼被碰掉了。
錦瀾心有餘悸的站好身子,轉過頭感激的衝施以援手的人道謝,“多謝...呃,五表哥?”
由不得錦瀾詫異,人潮擁擠的街頭,正將自個兒護住的人,竟然是沈之逸。
沈之逸俊秀的臉龐微微一紅,好在映着各色河燈,也瞧不出來,他鬆開錦瀾的手,微微笑道:“許久不見,瀾表妹。”
“五表哥怎麼會在這兒?”錦瀾側着頭,不解的問道。
巧市來的幾乎都是姑娘家,像沈之逸這等偏偏少年一般不會來,只會去護城河那頭泛舟吟詩,這也是爲何方纔看見沈之逸時錦瀾會詫異的緣由。
沈之逸不大自然的別過頭,小聲道:“我來爲母親挑兩盞燈。”他自不會說,自個兒一路都綴在後頭,爲的便是遠遠看她一眼,見到她和下人們失散,才奮力擠了過來,正巧碰上在危急時刻,便顧不得隱藏,出手相救了。
錦瀾恍然,“原來是這樣。”
人羣越來越擁擠,即便是沈之逸也有些吃不消了,他擡眼看了下不遠處的茶樓,便對錦瀾道:“瀾表妹,前頭是巧市的重頭戲,賽綵線穿針,這會兒怕是不好走,若不先到茶樓歇歇腳,待人散了些,我再讓小廝去尋。”
錦瀾看了看攢動的人頭,只得點頭應道:“如此,只好麻煩五表哥了。”
可還未容她邁出一步,一雙有力的臂膀陡然從身後探出,將那嬌小的身子緊緊的圈入了一道溫暖的懷抱中,隨之而來的是道低沉冷冽的嗓音:
“她哪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