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尚嬤嬤?錦瀾剛將簪子取下來,還未放入鏡奩的手頓了下,便對碧荷說道:“讓她進來。【?n.coм看。?.!”想了想,又揚聲吩咐了句:“將外頭的燈籠點上,把丫鬟婆子們都喊到院子裡,我有話要說。”
碧荷不知錦瀾想做什麼,怔了下便應聲去了。
唐嬤嬤將錦瀾頭上的簪子金飾都收好,烏髮見只綴着兩朵指甲蓋大小的石榴絹花。尚嬤嬤進屋後,她便跟在錦瀾後頭,往外間走去。
“二姑娘。”尚嬤嬤規矩的給錦瀾行了個禮,古板的臉上並未有過多的親近,卻比往常少了一絲冷漠。
錦瀾打量了她兩眼,便坐在軟榻上,揮了揮手,道:“嬤嬤不必多禮,你是老祖宗跟前的人,同她們不一樣。”
尚嬤嬤垂着的眼皮子動了動,卻沒答話,只是低着頭,雙手交疊在身前,就這麼直直的站着。
錦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伸手端起汝窯白瓷釉木芙蓉雲紋茶盅,悠悠的品着香茗,不焦不躁,臉一副上怡然自得的神情。
她纔回來,尚嬤嬤便上門,可見對方一直留意着正房的動靜。來了卻呆站着不說話,顯然心裡藏着算計,這會兒誰先開口,便落了下乘。
她倒要瞧瞧,是誰的耐心比較長久。
結果,等錦瀾一盞茶品完,碧荷進屋,尚嬤嬤仍像根木頭樁子一樣杵在原地不動。
碧荷的目光自尚嬤嬤身上滑過,對錦瀾回道:“姑娘,人都喊齊了,正在院子裡候着呢。”
錦瀾點了點頭,擱下手裡溫熱的茶盅,也不理尚嬤嬤,徑直對唐嬤嬤和碧荷道:“咱們先出去吧。”
“是。”唐嬤嬤稍憤的瞪了眼尚嬤嬤,同碧荷一起擁簇着錦瀾往門外去。
尚嬤嬤這才擡起頭,望着錦瀾纖細的背影,嘴角微微翕合,欲言又止,直到簾子落下,瞬間阻隔了她的目光。沉默片刻,便忍不住嘆了口氣,收回了邁出半步的腳,仍舊安分的站在原地。
秋夜涼如水,錦瀾一踏出屋子,便覺得一股股涼氣迎面撲來,所幸她身上的衣裳未換下,倒也不覺得冷。
院子裡已經掛上了七八個燈籠,雖不如白晝,卻也能將所有人臉上的神色看個清楚。除了挽菊和碧荷兩個大丫鬟,還有唐嬤嬤在臺階上,即便是沐蘭和竹也和粗使的丫鬟婆子們站在一起。
見錦瀾出來,衆人恭敬的行了個禮,“二姑娘。”
錦瀾清秀的臉上帶着一絲親和的笑容,清亮的眸子映着掛在檐下紅亮亮的燈籠,閃着熠熠的輝芒,“這時辰將你們喊來,是有些事要吩咐。”說着便將九月初二出府上京的事交代下去,說罷目光自每個人臉上掃過。
沐蘭和竹等丫鬟婆子面面相覷,緊接着臉上紛紛帶出些許躍然來,她們自幼賣身進府後,基本就沒離開過半步,更別提是京城這般繁華之地,心裡多少期盼着姑娘能帶上自己。
錦瀾頓了下,又接着道:“此次上京莫約要三個月左右才能回來,這院子裡定是要留人看守的。除了挽菊和碧荷,還有尚嬤嬤外,餘下的便留在府裡,照原樣當差。”
清脆的話音落入耳,原本興奮的丫鬟婆子們便如霜打的茄子般,頓時蔫了下來。不過也有人正驚訝姑娘怎麼不帶唐嬤嬤,反而帶了尚嬤嬤?
一時間,數道探究的目光便落在了站在錦瀾後頭的唐嬤嬤身上。
唐嬤嬤早就得了信兒,又有錦瀾好一番勸說,且還做了另外的安排,因此臉上的神色倒無多大變化,只是對那些個探究的目光,一一甩了個刀子眼,嚇得底下生出心思的丫鬟婆子們紛紛斂下了眼瞼。
錦瀾將一切都看在眼,卻沒有出聲替唐嬤嬤說幾句好話,吩咐挽菊和碧荷儘快將院子裡的差事都安排妥當,便轉身回屋。
挽菊和碧荷隨着錦瀾上京,瀾園裡總歸要有個人來接管兩人的差事,想了想,便將沐蘭和竹喊到西廂房的屋裡做交代。
錦瀾進了屋,見尚嬤嬤仍站在原地,嘴角便抿了下,淡聲說道:“嬤嬤,時辰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這是在變相的下逐客令了。
尚嬤嬤面色微微一動,終於擡起頭,看了眼錦瀾,又掃了下她身旁的唐嬤嬤,沉聲道:“奴婢有話想同姑娘說。”
“嬤嬤有話便說。”錦瀾把玩着帶在手腕上的碧璽石佛珠手串,眼都未擡一下,“我聽着呢。”
尚嬤嬤見錦瀾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張了張口,又合上了,目光閃爍的落在唐嬤嬤身上。
唐嬤嬤冷哼一聲,忙着給錦瀾斟茶倒水,鬆肩捏腿,就是不離開半步。
好一會兒,錦瀾才緩緩的擡起眼,笑似非笑的打量着尚嬤嬤,“嬤嬤不是有話要同我說麼?怎的又不吱聲?”
尚嬤婺裡不禁沉了下,這才發現自己還是小瞧了眼前這位年幼的葉家二姑娘。她深吸了口氣,收了心裡的小算盤,恭聲說道:“奴婢有要事向姑娘回稟。”
錦瀾眨了眨雙眸,嘴角微微一翹,便對唐嬤嬤道:“不知怎的,突然想吃酥酪,嬤嬤做的糖蒸酥酪香滑可口,好久都沒嚐了。正好今兒個晚膳吃得不多,這會兒剛好用一碗再睡,是最好不過的了。”
唐嬤嬤怎會不清楚錦瀾是要支開自己,心裡多少對尚嬤嬤有怨,不過仍慈愛的點了點頭,下去爲錦瀾做酥酪。
待唐嬤嬤出去後,錦瀾便往後靠了靠,倚在大迎枕上,屋裡兩個角落裡都各點着一盞八角宮燈,明亮異常,可她這樣一退,恰好退到了那一小片光線不足之處,白皙的小臉半隱半現的,多了幾分模糊。
“嬤嬤,你說吧。”
思忖了片刻,尚嬤嬤便開口道:“今日在嘉裕堂,老太太曾詢問過姑娘昨夜裡的事,想必後來奴婢同吳嬤嬤走後,老太太又重提了遍吧?”邊說她邊瞄着錦瀾,想從她臉上看出些端倪來。可惜,不知是光線太暗,還是錦瀾根本沒什麼變化,她一無所獲。索性把心一橫,徑直說道:“姑娘繡鞋上染了血跡的事,是奴婢向老太太稟報的。”
錦瀾的身子不由挺直了下,清透的眸子在黑暗閃爍着一絲冷冽的光芒。
尚嬤嬤一上門,她便隱隱覺得會和此事有關,因此特意把人晾了晾,去掉那身架子。不過,即便她心裡早已猜到這件事是尚嬤嬤搞的鬼,可從未想過她會當着面親口認下來,是仗着老太太,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
“嬤嬤過來,就是爲了說這些?可惜我聽不明白,什麼血跡?嬤嬤可是夜裡睡迷糊了?”錦瀾的聲音有些冷,“我勸嬤嬤還是警醒點兒好,雖說祖母待人寬和,可這種子虛烏有的事說多了,怕對嬤嬤也不是件好事。”
尚嬤嬤眼透出一片愕然,難道老太太並沒有同二姑娘說那件事?是自己猜錯了?不,明明那小丫鬟說,太太和二姑娘剛從老太太屋裡出來時,神色均難看得緊,顯然後來老太太又說了什麼纔對!
她沉思半晌,才直直的望向那張模糊的小臉,沉聲道:“姑娘,昨夜裡刮的是東風。”
刮的是東風,她住的是西廂房,且離正房不算遠,即便披風遮擋住身子,卻擋不住那股濃郁的血腥味,這也是一路上惠秀等人將巡夜的丫鬟婆子們遠遠支開的緣由。
錦瀾的目光對上尚嬤嬤自信的雙眸,忽的臉上綻出一抹笑容,濃麗的眉目如團花盛放,即便隱在昏暗,都迸出一絲動人心魄的驚豔。“嬤嬤,無論昨夜是什麼,如今也變得什麼都不是了。”
“這就是奴婢今晚來的緣由。”錦瀾這番表現,反倒讓尚嬤嬤如釋重負,“姑娘是明白人,奴婢也用不着拐彎抹角,告密之事確實是奴婢做下的,是爲了試探姑娘。”
錦瀾眉梢挑起,“試探我?”
尚嬤嬤點了點頭,“沒錯,若是姑娘連此事都過不去,那麼奴婢也沒有來尋姑娘的必要了。”
錦瀾望着尚嬤嬤眼一閃而過的傲然,心裡冷冷地一笑,“嬤嬤是老祖宗派來教授禮儀之人,應當知禮纔對。如今且不說旁的,我是主,你是僕,而你竟做出這等奴大欺主,以下犯上的事,難道這就是老祖宗要我學的規矩?”
尚嬤嬤臉色微變,“奴婢不是”
“難不成嬤嬤是認爲自己說錯了,或是我聽錯了?”錦瀾嘴邊噙着冷意,“再不然便是老祖宗錯了?”
話聲剛落,尚嬤嬤再也掩飾不住心的悸動,古板的臉上露出慌亂,面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急忙辨道:“此事與老祖宗無關,還望姑娘明鑑。”
錦瀾冷冷地哼了一聲,語氣諷刺道:“嬤嬤讓我如何明鑑?若不然,咱們到嘉裕堂,請老太太做主如何?”母親說過,昨晚的衣物早已付之一炬,即便捅到老太太面前對質,她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尚嬤嬤覺得嗓子眼兒發乾,想說,又不知該怎樣開口,只好在心底苦笑不已。本以爲能讓二姑娘順着自己的話問下去,沒想到看起來溫婉柔弱的二姑娘,竟如此牙尖嘴利,她料到二姑娘有心計,可始終認爲年紀尚小,不足爲慮,卻沒想到
半響,她緩緩的低下了自打進了葉府後便一直挺得直直的身子,跪在了錦瀾面前,“奴婢,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