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聞驚雷,雷玉整個人一震,而被她緊緊抱在懷裡的賀都不知所以,睜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阿史那朱邪,小小的臉上全然是懵懂的神情。
半晌,賀都伸出小手,輕輕的摸了一下母親的耳朵。
雷玉如夢初醒一般,再對上阿史那朱邪那雙深邃的狼眼,眼神中多了幾分閃躲,她低下頭道:“我的意思是,孩子太小了,不應該用刀給他吃東西,會傷到他的。”
“……”
阿史那朱邪看了她好一會兒,道:“好,那就不用刀。”
說着,便將那把小刀插回了刀鞘裡。
雷玉這才鬆了口氣,但下一刻,阿史那朱邪又道:“不過,他遲早是要學會用刀吃東西的。”
“……”
“他是我的兒子,是突厥人。”
“……”
“將來,還會繼承我的可汗之位。”
雷玉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看着他,道:“那也是將來的事。”
說完默默的將孩子和那盤肉一起搬到了自己吃飯的地方,用筷子夾了一小塊肉送到賀都的嘴邊,他早就饞得口水直流,立刻咬住香噴噴的肉塊,大口大口的嚼起來。
看着兒子可愛的模樣,雷玉的眼中也浮起了一抹似是笑容的光芒,但因爲有第三個人在場,她的嘴角始終壓得很低,嘴脣也緊張得抿成了一條線,讓脣瓣都有些發白。
看得出她並不喜歡有自己在她的帳篷裡,可阿史那朱邪卻還是留下來,並且重新坐回了臥榻上,看着母子兩你一口,我一口的把自己的食物吃完,這稱得上是非常溫馨的一幕——事實上這一年多來,他這個西突厥可汗和這位漢人可敦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強人所難和不情不願,可到了今天,兩個人名分已定,並且有了一個孩子。
他突然說道:“你還是更喜歡漢人的生活。”
雷玉喝完了最後一口湯,拿出手帕來擦拭了一下嘴角,道:“我本就是漢人。”
阿史那朱邪道:“你們漢人都說過,嫁夫隨夫,你嫁給我了就是突厥人了,你應該試着習慣突厥人的生活,比如多吃一些肉,還有——”
他說着,伸手撫過腰間的刀。
雷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如果你要我習慣突厥人的生活,爲什麼不把這些都收走呢。”
她說的,是這個帳篷裡的所有傢俱器皿。
這是當初她還是西突厥的小王妃的時候,伊阿蘇爲了討她歡心爲她準備的,之後她被迫跟了阿史那朱邪,這些東西不僅保留了下來,甚至這一年多來阿史那朱邪跟伊阿蘇一樣,不時的從路過的商人,從中原買了更多衣食住用行的物品回來,讓她能保持過去的生活習慣。
阿史那朱邪看了她一會兒,說道:“那樣的話,你就不會笑了。”
“……!”
雷玉一怔,隨即,她的眼神有些慌亂的看向一邊。
阿史那朱邪盯着她有些發白的臉龐,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用一種更舒服的姿勢靠在臥榻上,道:“馬上我們就能到夏州了,等到拿下了夏州,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入關,去中原看看。你一定很想回去看看吧。” 雷玉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但她想了想,卻沒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略帶淡漠的道:“中原不是突厥,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阿史那朱邪微微歪着腦袋看着她:“難道,有誰攔得住我嗎?”
雷玉冷冷道:“你好像忘了,之前有人到了突厥牙帳,毫髮無傷的回去,還帶走了一個人。”
“……!”
提起這個,阿史那朱邪的臉色微微一沉。
他當然沒有忘記,宇文曄,大盛王朝的秦王,他雖然帶着大軍進入草原,卻是單槍匹馬闖到了突厥牙帳,並且把他的秦王妃毫髮無傷的帶了回去。
這件事,在阿史那朱邪的心裡,未必是恥辱,但一直都是一個遺憾。
從相見的那個瞬間,他就明白這個宇文曄不是普通人,甚至要比之前在受陽狙擊他的重甲騎兵,令他戰力大損的那個男人還要可怕幾分,因爲這個人可以不要命,又或者說,上了戰場,對峙敵人的他,彷彿不像一個人。
阿史那朱邪直覺的感到,這個人只怕會是西突厥最大的敵人。
應該除掉他的。
只可惜,相見的那個時候,正是他爭奪可汗之位最關鍵的時候,但凡分出一點心神,也許他就會折戟沉沙,落敗爲寇。爲了自己的可汗之位,也爲了西突厥的將來,他只能放走宇文曄,並且讓他帶走了商如意。
此刻被雷玉提起舊事,阿史那朱邪眼神冷了下來,道:“我沒有忘記。如果這次能見到他,那就更好了。”
一聽這話,雷玉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他,在哪裡?”
她急切的神情讓阿史那朱邪的臉色一沉,道:“你那麼關心他做什麼?”
雷玉道:“我關心故人而已。”
阿史那朱邪盯着她道:“你的故人真不少,之前是那個商如意,現在又有一個宇文曄。還有誰?”
雷玉聽出了他話語中的譏諷,皺起眉頭想要說什麼,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帳篷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停在門口問道:“可汗?”
阿史那朱邪說道:“我在。進來。”
帳門被推開,他的心腹侍女珍珍從外面走了進來,先是對着可汗和可敦行了禮,然後將手中的一封書信奉到阿史那朱邪的面前,說道:“前方探子發回的消息。”
“哦。”
阿史那朱邪接過來,因爲靠近夏州,那邊的戰況幾乎是一天三封信傳回來,其實在他心裡勝負已定,畢竟用了三倍於敵的兵力圍困夏州,對方只有投降一條路,所以打開信封的時候他幾乎有些興味盎然。
但只看了一句,他的眼睛立刻亮了,從臥榻上坐直了身子。
雷玉微微蹙眉,不知道前方有什麼戰況,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阿史那朱邪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將書信放回信封之後擡起頭來看着她,慢條斯理的道:“你,可能要和你的故人,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