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山,一程水。
轉眼又到了夕陽斜落的時候,商如意坐在地上,被金燦燦的陽光刺得兩眼發疼幾乎要流下淚來,於是默默的轉了個身,但因爲兩手都被綁縛在身後,所以這個動作她做得極艱難。
身邊立刻有人呵斥:“幹什麼!?”
商如意擡頭看了一眼,還沒說什麼,同樣兩手被綁縛在身後,坐在她身邊的臥雪立刻道:“你吼什麼!”
說話的是一個士兵,他虛着眼睛看了商如意一眼,又看了看臥雪那張沾染滿了塵土和血污的臉,頓時感到一陣怒意涌上心頭——畢竟,昨天捉住他們的時候,別人尚可,這個看似嬌小的女子卻讓他們吃足了苦頭,好幾個士兵都因爲輕敵而被她打翻在地,尤其是他自己,直到現在後背的淤青還沒散,手腕更是隱隱作痛。
於是罵道:“我不單吼你們,我還打你呢——”
說着,揚起大手便朝臥雪的臉上扇過去。
就在這時,他身後響起了一個低聲的聲音:“住手。”
聽到這個聲音,那士兵的手立刻頓在了半空,慌忙轉身行禮:“大小姐。”
一陣若有似無的香風襲來。
商如意擡起頭來,卻並沒有看到來人,因爲那士兵正站在她的面前擋住了來人,而那個沉靜的聲音低低說道:“我早就說過不允許你們虐待俘虜,怎麼,當着我的面就敢違揹我的命令?”
那士兵急忙道:“末將不敢。只是——”
“只是?”
那聲音微微提高了幾分:“只是,被一個黃毛丫頭打退了,你心裡覺得不服氣,是嗎?”
那士兵囁喏着,不敢開口。
那聲音又道:“她能打倒你,你們幾個,那是她的本事,你們的本事不濟,那就該下去勤加練習纔對;若連這點心胸都沒有,那你不如這丫頭的,就不止是武藝而已了。”
這一番話說得那士兵面紅耳赤,只能退下了。
他一退開,商如意立刻看到了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迎面走來,被金色的陽光一照,仿若神靈。
也就是這一次與她在胡羊谷激戰數日,最終將她擒下的女將——石玉心。
此刻人近在眼前了,商如意又一次驚覺原來這位看上去威風凜凜,在萬軍之中都十分令人矚目的女將,原來身材並不高大,甚至還沒有她那位胡人出身的舅母個子高。不過,與大多數幽閨弱質不同,這石玉心身着鎧甲也步伐穩健,那張稱得上美麗的臉龐肌膚粗糙,目光炯炯,鼻樑挺拔,薄脣抿成一線,透着一股英氣。
看上去,似乎是個不太好相與的人。
她走過來看了看商如意,又看了一眼旁邊一臉不忿的臥雪,突然擡腿拔出了靴子裡的一把短刀。
一看到寒光閃過,臥雪大驚失色,立刻一扭身笨拙的擋在了商如意的面前,驚恐的道:“你要幹什麼?有什麼衝着我來!”
石玉心琥珀色的眼珠映着金色的陽光顯得很平靜冷漠,一伸手就把被綁縛的臥雪拎到了一邊,然後朝着商如意一揮刀。
“唉——”
一旁響起了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即又安靜下來。
商如意只感到手腕上一鬆,綁在她手腕上的繩索竟然被這石玉心一刀割開了,她有些驚詫的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半晌,輕聲道:“多謝。”
石玉心也看着她,道:“你沒有武藝,放開你也走不遠,自己去吃東西吧。”
說話間,商如意也看到一邊走過來幾個士兵,是這支隊伍裡的伙頭兵,已經做好了晚飯端過來,其中一份遞給了她,另外兩份則放在仍舊被緊緊綁着的臥雪和綠綃的腳邊。
那石玉心道:“你吃完了,再喂他們倆吃。”
商如意沒說話,扭了扭被綁得發麻的手腕,正要點頭,一旁的臥雪道:“我不用,你把我放開,我自己吃。”
石玉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抓你不是難事,但我不想費功夫。”
臥雪氣咻咻的低下頭去。
商如意想了想,指着坐在臥雪那一邊,剛剛也明顯被石玉心拔刀的樣子嚇了一跳的綠綃道:“她也沒有武藝,而且比我更不會跑,能不能請女英雄也放開她?”
石玉心用眼角掃了綠綃一眼:“更不會跑?”
商如意道:“她是蕭元邃的故舊。”
聽到這話,綠綃原本就有些緊促的呼吸突然停了下來,彷彿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而石玉心也微微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故舊?我怎麼沒聽他提起過?”
“……”
綠綃的眼瞳頓時一震,雖然還被金色的陽光照着,但整個人彷彿都暗沉了下去。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立刻說道:“他們分開的時候已經是四五年前了。”
石玉心道:“哦?那就是,在蕭元邃去王崗寨之前了?”
“是。”
“哦……”
她拉長的聲音裡透出了幾分瞭然,又看了那綠綃一眼,其實不用商如意說,只從那邊他們的表現她也看得出這個女子是這一羣人裡最早放棄反抗的,而且對他們的擒獲還有些期待一般,於是也走過一刀割斷了綁着綠綃的繩索,卻還是提醒道:“放了你不是信你,而是知道你跑不了。若你想跑,那等你的就不是繩子了。”
綠綃低着頭:“是。”
她沒什麼精神,被放開之後甚至還木然的坐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直到商如意提醒她吃東西,她才捧起地上的碗筷,味同嚼蠟的吃了一些。
商如意卻是大口大口的吃下了泡在寡淡的肉湯裡的幹餅,然後又去喂臥雪吃。
石玉心也坐在另一邊的草地上,一邊吃着烤肉,一邊默默的看着商如意做這一切,等到旁邊幾個士兵吃完了晚飯,她便一招手,幾個人立刻過來俯首聽命:“將軍,有何吩咐。”
石玉心對着他們道:“你們現在啓程趕往虎牢關,告知蕭元邃和我兄弟,我已經放棄了攻打長安,明日晌午就回。”
衆人立刻領命,翻身上馬便絕塵而去。
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和揚起的陣陣煙塵,商如意的眉頭漸漸擰成了一個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