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窗外透進來的光影從宇文曄的左腳移到了右腳。
他就這麼穿着鎧甲,幾乎是坐得筆直的睡了一覺,再睜開眼的時候,兩眼中的血絲沒有消退,可倦意已經褪去了不少,眼神也越發的清明銳利了。
一低頭,就看到商如意靠在自己身上,沒有離開,也沒有睡着。
就這麼靠着。
他道:“你就這麼一直坐着?”
聽到他的聲音,商如意立刻擡起頭來:“你醒了?我看你沒蓋被子,怕你冷,可又怕我走動吵醒你,所以只能靠在你身上。”
難怪剛剛淺眠的時候,也覺得身上暖暖的。
宇文曄笑了笑,低頭在她的額前吻了一下,又用下巴輕輕摩挲起她的臉頰。這兩日的不眠不休,他的下巴上都冒出了不少青色的胡茬,蹭着臉頰又癢又痛,商如意下意識的要躲,卻被他一伸手就摟住了腰,將她扣在懷裡接受自己的“愛撫”。
商如意被他磨得忍不住發出一陣低呼,道:“你幹什麼!”
一邊說着,一邊雙手推拒他的胸膛讓自己遠離了一些,可掌心一碰到他的胸膛就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這是什麼?”
宇文曄笑而不語,自己伸手從懷裡掏出來。
是官家的玉牌。
他道:“官遲英這兩天很忙,沒時間過來,所以把這個交給了我,讓我還給你。還說,多謝你的信任。”
一看到這個玉牌,商如意的臉上立刻浮起了笑意,回想起自己出手時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再看眼前的溫馨平靜,突然覺得那一段經歷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她笑道:“我那個時候也是走投無路,沒想到會遇上他,索性豪賭一把。”
“……”
“倒是該謝他,讓我賭贏了。”
說着便伸手去拿,可還沒碰到,卻被宇文曄一縮手收走了。
商如意擡頭看他:“幹什麼?”
宇文曄半舉着那玉牌:“孫銜月是誰?”
“……”
商如意的心一跳,原以爲這件事就這麼恍過去了,沒想到他忙了大半天,回來又睡了一覺,居然還記得。
也太執着了。
商如意眼神閃爍,下意識的想要逃開,無奈身子卻被扣在別人手中,眼看着她閃避的模樣,宇文曄摟着她腰肢的手又緊了一下:“說話。”
見實在避不過,商如意只能嘆了口氣,將在宮中發生的那件事說了出來。
聽着聽着,宇文曄的眉頭皺了起來,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尤其是聽到商如意說被人污衊清白,韓予慧趁機利用丁香粉末向元幹下毒的時候,臉色更是陰沉得嚇人,身上散發的濃烈的殺氣甚至比之前在虎牢關前浴血奮戰的時候更都濃烈。
他恨不得把韓予慧千刀萬剮!
雖然商如意那個時候也恨不得千刀萬剮了這個毒婦,可事情過去後,她也冷靜下來:“父皇把她關押之後,太子來找了我幾次,但我始終稱病閉門不見。最後,韓予慧在大理寺牢房裡自盡了。”
“……”
“也算是給她自己留了個體面。”
“……”
“其實,就算你不問我,我也要找機會把這件事跟你說清楚,只是現在洛陽城的事情還沒了結,我不想你分心。我自作主張逼死了韓予慧,太子這一回算是恨透了我,父皇恐怕也——”
宇文曄道:“無妨。”
“……”
“你不做,那就是我回去動手,結果都一樣。”
“……”
“那就不是她自己不給自己留體面,而是她不給太子,不給父皇,不給大家留體面。”
商如意輕輕的點了點頭。
“再說了,”
宇文曄冷峻的眼微微眯起,閃過了一絲傲慢和不屑:“這件事就跟府庫起火一樣,他們就算不滿,又能如何?”
商如意眨眨眼睛,也回過味來,自己逼死韓予慧的舉動,其實跟宇文曄拿下府庫的舉動幾乎是一樣的,只不過自己憑藉的是身爲秦王妃受的委屈,而宇文曄則是憑藉滔天的戰功,但他們兩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局勢下,卻做出了幾乎一樣的選擇。
宇文曄沉沉的出了一口氣,又道:“對了,元乾的身體如何?”
商如意忙道:“你放心,但凡他有一點不好,我也不會離開他身邊的。況且,韓予慧一死,宮中就能安靜一段時間,父皇終究還是心疼這個孫兒,斷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
宇文曄的神色這才稍緩了一些。
想了一會兒,他又低頭看着商如意,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怕嗎?”
商如意正色道:“我清清白白,不怕。再說了,你有的是戰功,我怕什麼?”
宇文曄忍不住笑了起來,將玉牌塞回到她手中。
從他懷裡拿出的玉牌還殘留着他的體溫,暖暖的,讓這塊本就溫潤的玉石更潤滑細膩了些。商如意用指尖摩挲着那羊脂般的玉石,又說道:“對了,你剛剛說官遲英在忙什麼啊?”
宇文曄道:“洛陽城那些所謂的文臣武將,全都是一羣跟着樑士德舉兵的烏合之衆,有一點見識的都在最後這幾個月,要麼死諫,要麼離開他,留下的十不存一。我先暫時把這些人都關押起來,若有用的將來再赦,現在城中的很多事需要疏導處理,只能暫時讓官家,還有其他幾家多出力。”
商如意點點頭,官家和其他幾家,都是當初反對楚暘南下江都的,經過這幾年的折騰,反倒印證了他們的正確。讓他們幫着治理洛陽,自然是最好的。
宇文曄接着道:“官遲英這兩天就是跟着官嶴處理一些事。”
商如意想了想,問道:“他,算是能出頭了吧?”
宇文曄看了她一眼,見她滿臉期盼的樣子,只淡淡勾了勾脣角,道:“只拿下洛陽城的功勞,就夠他揚名了,可要在官場上出頭,還有的學。他很聰明,但萬事不能太急。”
商如意道:“官大人肯帶他就好。”
說完,她又往宇文曄的身邊湊了湊,感覺到溫軟的,散發着誘人馨香的身子貼上自己,宇文曄不由得心神一蕩,但還是下意識摟住了她。商如意問道:“那,咱們還要在洛陽呆多久?”
宇文曄道:“怎麼,想回長安了?”
“嗯,你不提孩子還好,一提,我想他了。”
“我也想他了。”
“那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去?”
“現在還暫時不能,”
宇文曄自己也有些遺憾的輕嘆了口氣,然後認真的說道:“我們現在只是拿下了洛陽城,控制了幾個城門,那些關卡要塞,還有紫微宮,但要徹底佔領這裡,沒那麼容易。”
商如意也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多少也明白,洛陽城畢竟被樑士德佔據多年,哪怕他最後搞得這裡民不聊生,可要徹底洗清他留在這裡的痕跡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宇文曄不是打進來,而是兵不血刃的拿下這裡,自然就有更多隱藏的刀鋒與敵意會在之後慢慢冒出來。
他必須弭平所有叛亂的苗頭,才能安心離開。
商如意靠在他的胸膛上,嘟囔道:“那,你要好好做事,早些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好。我想早些回去。”
宇文曄忍着笑,用下巴輕輕摩挲了着她的額頭:“好——”
他用穿戴着鎧甲,堅硬無比的胸膛擁抱住這溫軟馨香的身子,雖然懷抱冷硬,可屋子裡也瀰漫着溫柔繾綣;而屋外,臥雪則仍用她冷靜的眸子警惕着周圍的一切,眼看着兩個侍女走過來,似乎是要來服侍秦王,她伸手一攔:“殿下和王妃都不用服侍。”
兩名侍女只能退下。
臥雪回頭看了一眼窗戶,冷靜俏麗的臉上拂過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算是“聽”了商如意的話,宇文曄在官家只停留了一會兒,等到太陽一落山,他又穿戴整齊帶着一隊兵馬離開,安靜的洛陽城在別人看來或許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有他明白這個囊中之物沒那麼容易放穩當,所以絲毫不敢放鬆,親自帶人在城中徹夜巡邏,檢查各個關卡要道,天明方回。
與此同時,官嶴和官遲英等一批年輕的官員也徹底取代了樑士德之前帶進城中的那羣人,組建了臨時的東都府,官嶴暫領府事。
整個東都在一種無形的強壓下,度過了兩天暗流洶涌的安靜時光。
終於,在第三天早上,這種安靜被打破了。
這一天商如意早早的起身,洗漱完畢之後便坐在桌邊,等着徹夜巡邏的宇文曄回來兩個人一起用早膳,可等了好一會兒他都沒回來,反倒是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喧鬧聲,哪怕是官家府院深深,也能聽到那激動不已的尖叫。
只是聽不清那些人在叫嚷什麼。
想起之前宇文曄的話,商如意頓時有些擔心,只怕城中鬧出什麼事,便對臥雪道:“你出去看看,外面出什麼事了。”
“是。”
臥雪領命立刻轉身出去,可沒一會兒就跑了回來,俏麗的小臉上洋溢着快樂的神情,止不住的笑道:“王妃,王妃!”
商如意道:“怎麼了?”
臥雪高興得一雙眼睛都笑彎了:“王妃,糧食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