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1章 卸甲
聽到這個聲音,兩人同時擡頭,果然看到宇文曄從外面走了進來。
開啓城門,放百姓自由出行之後他仍舊沒有放鬆戒備,甚至比之前還更警惕,每天天不見亮就全副武裝的帶着自己的親信衛隊去城中巡邏,深夜方回,加上這些日子商如意一直在潛邸這邊收拾整理,兩個人幾乎沒在清醒的時候見過幾面。
看到他這個時候回來,她倒是很高興:“鳳——殿下。”
沈無崢也立刻站起身來,對着宇文曄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禮:“拜見秦王殿下。”
宇文曄大步走進來,因爲身上還穿着明光鎧甲的關係,他的腳步很沉重,一走進來那股剽悍之氣一瞬間就填滿了整個屋子,甚至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他看了看他們,然後說道:“剛剛聽說你和申屠泰到了。他人呢?”
商如意立刻道:“我讓人安排申屠將軍去沐浴休息了。”
“哦。”
宇文曄點點頭,又轉頭看着沈無崢:“你呢?”
沈無崢用一種看透一切的目光對上宇文曄的眼睛,淡淡一笑:“微臣這就去。”
說完對着兩人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了。
宇文曄一直目送他的背影遠去,這纔回頭走到一旁的臥榻前坐下,商如意也懶得說他一來就催着人去洗澡這種事有些不像話,只親自捧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潤潤吧,你的嘴脣都快裂開了。”
宇文曄二話沒說接過來,兩口就把一杯茶喝乾了。
喝完了之後,才說道:“你們在說什麼?”
商如意瞧着他:“殿下沒聽到?”
宇文曄皺起眉頭:“我是那種聽牆角的人?”
商如意抿嘴一笑,道:“不是。”
眼看着宇文曄眉頭越皺越緊,好像要生氣的樣子,商如意一把拿過他手裡的杯子放到一邊去,淡淡說道:“我們只是說起這一次回去,可能情況跟之前不同。兄長提醒我要留神。”
宇文曄的眉頭這才舒展了一些。
但還是低聲道:“用得着他提醒……”
他們兩之間那種隱隱的敵意和對抗,商如意已經懶得去理,反正遇到正事的時候兩個人從不含糊這就夠了。她走回來說道:“兄長也是關心我。對了,剛剛裴公子也來了,說是要找你商量一些事,你遇到他了嗎?”
宇文曄道:“遇到了,一進門就遇到了。”
說着,揉了揉太陽穴:“吵得我頭疼。”
商如意笑道:“他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不過就是樑又楹的事!他讓我再想想辦法,或者,給樑又楹和姜洐許諾一點官職。真是胡鬧,這種官職是我現在能許的嗎?”
“裴公子也是病急亂投醫。畢竟,如果這一回樑又楹不跟他回去,那他就——”
不知爲什麼,商如意突然想起了雷玉。
回想起那張明豔動人,卻逐漸爲悽苦、仇恨、無奈所吞噬的臉,她忍不住心中勇氣一陣酸楚,很多事情如果當初多走一步,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只是,往事不可追。
她嘆了口氣,然後說道:“不論如何,你們兄弟一場,你也幫他想想辦法。”
“……”
“他可比你的親兄弟們可靠多了。”
最後一句聽得宇文曄笑了一聲,但眼中卻沒有什麼笑意,反倒微微一黯。他說道:“不論如何,官職是不能輕易許諾的,更何況,我也不能讓一個爲了高官厚祿就放棄原則的人留在他身邊。樑又楹若自己想不通,那就不是同路人,勉強走到一起將來也會分開。”
商如意輕輕點頭:“這倒也是。”
宇文曄接着道:“但,若他們今晚來了,那就是自己人。你說得對,我從不虧待自己人。”
商如意的眼瞳也深了一些。
說完這些,宇文曄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站起身來,對着商如意展開了雙臂。
商如意愣了一下:“嗯?”
宇文曄微笑着看着她:“卸甲都不會。”
“啊?啊……”
商如意這纔回過神,他讓她幫他卸甲。
於是急忙走到他面前,伸手輕輕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的鎧甲,商如意不由得輕嘆了一聲。
這套明光鎧甲他穿了很久,除了沐浴更衣之外,連回來睡覺的時候都不卸下。商如意知道,一個武將不卸甲,就代表周圍還有危險,他需要隨時保持警惕戒備,同樣,也是在震懾周圍的人,如果有人敢懷有異心,在他的轄下越雷池一步,他能立刻讓對方屍骨無存!
所以這些日子,連商如意也過得謹慎小心。
而現在,他終於肯卸甲了。
嫁給宇文曄這些年,商如意早已經熟悉這套明光鎧甲的穿戴,那些繁瑣的繫帶,盤扣,在她手裡都能輕而易舉的解開,可現在做這一切卻很做得很慢,把一件一件鎧甲從宇文曄身上卸下來的時候,她甚至能聽到他全身的骨頭逐漸放鬆的聲音。
這些日子,他很累,很疲憊了。
商如意輕聲道:“所以,洛陽是徹底安定了。”
“嗯,”
又一塊護肩從身上取下來,宇文曄聳了聳肩膀,那裡的骨頭髮出格格的聲音,肌肉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血肉一般。他忍不住伸手去重重打了自己幾拳:“城中其實一直都有些不安分的,但掀不起大浪。現在蕭元邃被帶過來,也算是讓他們長個眼。”
商如意點點頭。
樑士德的人馬在之前就已經被清剿得差不多了,而之前蕭元邃留在城中的一些王崗寨的殘餘勢力,一部分跟了姜洐和樑又楹,還有一部分就散落在城中,宇文曄這些日子衣不解帶的巡邏,防的就是這些人。現在,蕭元邃和花子郢都已經被擒,而且被申屠泰帶過來,也是給這些人看看,讓他們知道他們的路已經走到頭了。
終於,最後一塊護甲卸了下來。
若是尋常人,就算是尋常的武將,穿這麼久恐怕都已經被壓垮了,而即便是他,在卸甲之後整個人也長舒了一口氣,商如意立刻讓臥雪下去準備沐浴的東西,然後說道:“別光催別人,你也趕緊下去洗個澡吧。”
宇文曄瞪了她一眼。
隨即,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脣角。
不一會兒,沐浴的東西就準備好了,宇文曄過去徹徹底底的清洗了一番,等再回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府中的僕人們在臥雪的指揮下給各處屋檐下掛上了燈籠——這座自樑士德佔領洛陽後就沉寂無聲,甚至染上了鮮血而廢棄頹敗的國公府終於在這一刻迎來了一場新生,整個府邸燈火通明,在夜色中熠熠生輝,雕樑畫棟,廊腰縵回,人聲鼎沸,門庭若市,金碧輝煌得如同雲端露出一角的天宮一般,令人浮想聯翩。
宇文曄踩着這樣的光亮走回來,一時間也迷了眼。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他曾經跟着兄長,後來又帶着三弟,在這裡的長廊的奔跑嬉鬧,安靜的庭院裡總會因爲他們而顯得熱鬧非凡。
可惜,那些日子,是不會再回來了。
等回到房中,商如意已經穿戴整齊——因爲不是宮中的宴席,只是他們自己人的一場慶功宴,所以她並沒有穿着禮服,卻也是一件華美豔麗的長裙,妝容精緻,端莊秀麗。
然後,她捧着一套衣裳走到宇文曄面前:“快換上。”
宇文曄低頭一看:“新的?”
商如意點頭道:“嗯,進城之後我就讓人找城中最好的裁縫,只是他們之前一直不敢開張,還是前兩日纔開門做生意,我可是花了雙倍的價錢讓他們趕製出來的。快試試,看合不合身——不合身現在也來不及去改了。”
宇文曄笑道:“你不會早些給我試試,不合身還能去改。”
商如意一本正經的看着他:“那就沒有驚喜了。”
宇文曄笑了起來。
身爲國公府二公子,他從來就不認爲一件新衣裳能是“驚喜”的。
雖然現在,他的確很開心。
說話間,商如意已經把衣裳抖開給他穿上,那是一身靛藍軟緞暗雲紋長衣,柔軟垂墜的衣料服帖的裹在頎長矯健的身體上,一條玉色鑲金腰帶緊緊束在腰間,顯得蜂腰猿背,體態風流,那種屬於武將的剽悍勇武一瞬間就被倜儻風流所取代,端是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自從他出徵到現在,商如意幾乎沒看過他穿鎧甲之外的樣子,如今看到這風度翩翩的樣子,忍不住喜上眉梢,又暗歎,自己當初的眼光就是好。
而對上她盈滿了笑意的雙眼,宇文曄也有些壓不住自己的嘴角:“你笑什麼?”
商如意立刻道:“沒,沒什麼。”
宇文曄瞥了她一眼,也不拆穿,可兩個人對視的時候眼神中卻滿是甜蜜,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有些太甜膩,明明已經是半大孩子的爹孃,此刻卻有些小兒女之態了。
幸好宇文曄很快整理了情緒,尤其聽到外面已經有人來請的腳步聲,便說道:“你也準備好了嗎?”
商如意斂起笑容,擺出了秦王妃端莊的模樣:“嗯。”
於是,兩人推開門,闊步走了出去。
晚點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