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內宮走去,路過的都是在熟悉不過的地方,可景緻卻與之前不同,沿途所有的花木都被重新修剪裝飾,屋檐下掛着精緻的琉璃燈,門廊上更有各色屏風妝點,可見楚暘爲了今天的遊園踏青,耗費了多少心力。
又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但這一切都已經不足以讓商如意擔憂,此刻,她的全副身心已經被另一件生死攸關的事佔據,容不得她有半點閃念。
他們,有危險!
確切的說,是有人要對他們動手。
上一次收到來自那個人的預警,畫上是一株麥子,一個人和一把刀,是費了一番心思讓她往宇文曄身上想,可這一次的預警只有一把刀,那麼意思就非常的明顯了。
在江都宮,會對她和楚暘動手的也只有兩種人——舊宮守衛與禁衛軍。
而消息是程橋派人送來,那就絕不可能是舊宮守衛,那麼就只剩下一個答案。
王紹及,要反了!
這樣一想,商如意只覺得全身都在發冷,雖然她知道王紹及這個人陰險狡詐,心腸狠毒,可他一直都是楚暘身邊的親信,是皇帝的寵臣,萬萬沒想到,他竟然也會——
今天楚暘在宮中安排了遊園踏青,而王紹及在前兩天就向他請旨不會關閉宮中各處的大門,這樣一來,禁衛軍可以隨意進出宮門,再要做什麼事情,簡直易如反掌!
想到這裡,她更加快了腳步,走過了熟悉的寶瓶門。
有人來稟報禁衛軍謀反,就算他再是相信王紹及,至少應該過問一下此事,哪怕把王紹及傳過來問清楚。爲什麼連問都不問,就直接把前來稟報的人殺了?
他,就那麼信任王紹及嗎?還是——
那兩個近衛只能立刻走上去,抓住了那個小宮女就往外拖。
商如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再回頭一看,兩個近侍已經拖着那不停掙扎的小宮女出了側門。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氣。
是還在爲昨天的事生氣?
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已經有人先來稟報。
他的面前,跪着一個小宮女。
商如意立刻看到,他的手邊,倒了好幾個酒罐。
立刻,兩個近衛走了過來:“陛下有何吩咐。”
楚暘……爲什麼要這麼做?
不管他再是信任禁衛軍,信任王紹及,可有人來稟報禁衛軍造反的消息,身爲帝王考慮到自己的安危,也應該派人去嚴查,杜絕一切可能的危機。可他,就因爲不想聽到那些“胡言亂語”,就把前來稟報告密的人殺了……
商如意僵冷的站在原地,只覺得周身冰冷。
“我——”
而這時,她又感到手腕上一沉,轉頭看時,玉公公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已經滿是冷汗,兩眼驚怕得幾乎有些發紅,瞪着她又低聲說道:“夫人,快走!”
“你,你快走!”
什麼消息?
而這個時候,她才清楚的看到,在楚暘的身側,除了那幾個酒罐之外,還有一封加急的文書。
商如意一愣,而下一刻,就聽見他道:“來人。”
怎麼回事?
此刻,她的腦子裡一團亂麻,甚至都來不及反應,而那兩個近侍愣了一下,似乎也對皇帝的旨意有些遲疑,可楚暘已經冷冷道:“你們敢抗旨?”
正當她要說什麼的時候,楚暘忽的又一聲冷笑,道:“是聽到消息,所以過來了?”
那笑容,透着幾分譏誚,和諷刺。
玉公公滿頭冷汗的退開。
而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也是驚惶的在說着什麼——
商如意一愣,擡頭看向他。
哪怕不回頭,她也能感覺到站在身後不遠處的玉公公心急如焚,恨不得衝上來將她推走的樣子,而她的腦海中,也還浮現着剛剛那小宮女哭喊掙扎着被拖走的樣子。
“……!?”
這,哪裡是一個帝王面對自己的安危該做的?
想到這裡,商如意的心口一冷。
而此刻,玉公公那張白白胖胖,慣常堆着笑臉的臉上竟然是一副驚惶的模樣,尤其是在轉頭看到自己之後,那驚惶簡直變成了驚恐,玉公公急忙對着她用力的擺手,示意她趕緊離開,那架勢好像恨不得自己過來一把把她推到十萬八千里外。
玉公公身爲宮內內侍主管,算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還從沒見過他這樣驚惶失措的樣子,發生什麼事了嗎?
商如意想了想。
“……”
喝過酒的人都知道,喝上整整一夜,到了白天,人會逐漸清醒,可頭卻會很痛,當商如意一步一步走近他的時候,的確看到了他的眉心不自覺的蹙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忍受什麼痛楚,可當自己走到他面前,俯身行禮的時候,他的嘴角仍舊勾了起來。
“……”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那小宮女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道:“陛下,我——奴婢沒有,我沒有胡言亂語,奴婢說的都是真的!”
剛一走進去,就看到了玉公公。
這些日子,楚暘已經完全不再看各地發來的文書,因爲自從洛陽失陷之後,各地的義軍風起,傳到江都宮來的文書不是稟報哪個武將又反了,就是那個人又起兵了,楚暘對這些消息完全避而不見,就像——
她輕聲道:“不知陛下,得到了什麼,什麼好消息嗎?”
商如意急忙擡起頭來,只見那層層疊疊,如同迷宮般半透明的屏風後,一個俊逸閒適的身影正靠坐在那棵巨大的花樹下,正是楚暘。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雪白長衫,白得那麼耀眼,整個人就好像雪堆出來的晶瑩剔透的魂體。而此刻,他閒散的靠坐在樹下,細長的鳳目帶着一點將要散去的酒意,正看着眼前的人。
“……消息?”
商如意一愣,腳步下意識的遲緩了一下。
很快,她的哭喊聲消失在了帶着溫柔花香鳥語的風中。
“……”
只見這位內侍大人一臉驚怕的神情,死死的抓着她不放,口中低聲道:“夫人別管這邊的事。”
就在商如意遲疑不定的時候,前方響起了楚暘懶洋洋,又帶着幾分冷意的聲音,立刻,商如意感到那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似得,立刻鬆開了。
那小宮女還在慌張的說着:“陛下,奴婢真的沒有說謊,禁衛軍的人,他們真的要造反了!”
這時,商如意的心裡又咯噔了一聲。
楚暘擡起頭來,懶洋洋的指着眼前的小宮女:“把這個胡言亂語,惑亂宮闈的人給朕拖下去,斬了!”
所以——玉公公臉上的表情是因爲這個?
“公公。”
商如意不敢置信的看着楚暘。
商如意道:“陛下。”
她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一切,又或者,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存在於此所面對的一切。
楚暘歪着腦袋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說道:“你來做什麼?”
“……”
垂在袖子裡,緊握着那塊手帕的手,不自覺的在用力。
可這封文書……
“陛下,奴婢真的聽到了!”
想到這裡,商如意捏着帕子的那隻手,又緊了一下。
那個小宮女嚇得連連掙扎,不停的哭喊着:“奴婢在牆角下,親耳聽到他們說今晚要動手,而且還讓大家都不準關閉宮門,陛下,陛下,奴婢說的句句屬實啊……”
可不等她走過去爲那小宮女求情,身邊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轉頭一看,竟是玉公公。
玉公公在擔心什麼?
剛剛,她以爲玉公公是在擔心這個宮女稟報的事情會引起皇帝的怒火,或許會影響到自己,所以才這麼驚惶失措,可現在,那宮女已經被拖走了,爲什麼他還在怕?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來了?”
商如意心裡一急,立刻就要上前。
楚暘已經看到了她,但,他仍然一動不動的靠坐在樹下,那張俊美的臉上浮着一點似笑非笑的神情,細長的鳳目中倒是帶笑,但更多的,是帶着一點酒氣。
如果沒猜錯,他應該是在這裡,喝了一夜。
就像剛剛,他讓人把那個小宮女拖出去殺了一樣。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明白,但也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看向前方。
可是,禁衛軍要造反的事情就算讓他慌張,爲什麼他看到自己會這麼驚恐,而且還一副要自己趕緊離開的樣子?
商如意心中一時疑惑,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多問,還是凝神的看着前方,只見楚暘一隻手斜斜的掛在膝蓋上,低着頭,長如鴉翅的睫羽遮蓋了他的眼瞳,看不清他臉上和眼中的神情,衆人在一陣屏息之後,只聽到他輕笑了一聲。
楚暘微微挑眉看着她,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他慢慢站起身來,大概是因爲坐了太久腿都麻了,起身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整個人險些撞到商如意的身上,但他險險的站穩,又笑了一聲,然後湊到她面前,低頭看着她有些失神的眸子。
兩個人靠得那麼近,彷彿呼吸都快要糾纏在一起。
他道:“真的是個——‘好消息’。”
商如意一陣戰慄:“什麼?”
楚暘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盛國公,和他的兒子,在太原,起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