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商如意的思緒一下子亂了。
宇文愆的“良緣”,難道說,他已經和哪一家的女子有了情意?
只這麼一想,商如意立刻又覺得奇怪,這個人昨天才剛剛在大巖寺放下了他的佛珠,真的有那麼快,就在這十丈紅塵中覓得良緣?
雖然自己並不太瞭解他,可商如意的心裡下意識的答案,也是否的。
甚至——
她想象不到,要何樣哪般的女子,才能與他匹配……
這世間,有這樣的女子嗎?
就在商如意一臉詫異,思緒紊亂的時候,另一邊的宇文淵聽到“良緣”二字,眼睛忽的亮了一下,轉頭看向自己的長子,充滿期冀的道:“愆兒,真的嗎?”
可宇文愆卻平靜的淡淡一笑。
他道:“不知二弟所說的良緣,從何而來。”
宇文曄道:“今日下朝的時候,我看見宮門外有一輛馬車在等着大哥,車上的人——雖然沒看清,但好像,是虞家的馬車。”
“……”
“聽說,左驍衛大將軍膝下有一掌上明珠,恰名明珠,才貌雙全。”
“……”
“不知馬車上的人——”
聽到這話,宇文淵的眼睛更亮了幾分,再轉頭看向宇文愆的時候,幾乎已經快要露出欣喜的神色,卻見宇文愆仍然不動聲色的淡淡笑道:“看來,是二弟在爲我的婚姻大事操心了。”
“……”
“只可惜,二弟恐怕還不知道,這位虞大小姐已有婚約,定下的是括州刺史蘇季的長子。我若要橫刀奪愛,只怕會壞了父親跟蘇世伯的交情。”
“……”
“所以,我與虞大小姐之間,怕是沒有這樣的緣分了。”
他的話剛說完,商如意已經是滿臉通紅。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這一刻她的不自在,甚至心虛,卻是實實在在如同沉重的大石頭一般壓在了心上——說起來,他們這樁婚姻裡,宇文曄並不算是“橫刀奪愛”,自己和宇文愆之間也沒有什麼情意可言,但昨夜他的那句話卻是沒錯,在世人眼裡,就是商如意,棄了宇文愆。
所以,再談他的“良緣”,婚事,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落刀子。
想到這裡,她心裡不由得有些懊惱——宇文曄爲什麼偏偏在自己還在的時候,說起這個來!
她偏過頭去,氣惱的瞪了他一眼。
宇文曄倒是不動聲色,只說道:“這樣,是我唐突了,我向大哥賠罪。”
宇文愆淡淡笑道:“良緣孽緣,都要看來得是不是時候。我纔剛剛放下佛經,想來,緣份來得也沒那麼快。”
“……”
“若來得太快,只怕就不是良緣了。”
他這番話說得有些玄妙,卻是嚇了身爲父親的宇文淵一跳。
畢竟,這個沉浸佛法,修行多年的長子肯放下佛經回到國公府,對他而言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了,萬不可因爲催促他的婚姻大事就逼得他再避紅塵。
便笑了笑,擺擺手道:“這倒是,再說吧。”
說完又拿起筷子,微笑着說道:“好了,說了半天的話連飯菜都要涼了,先吃,有什麼話等吃完了飯再說。”
於是,衆人都拿起碗筷開始吃飯,事情似乎也就這麼略了過去。
可商如意卻並沒有。
等到用完午飯,大家坐着喝了一會兒茶,然後各自回房休息,她一進門,就立刻擡頭看向宇文曄。
目光灼灼的,像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答案來。
宇文曄對上她的眼神倒是淡淡的,自顧自的去倒了一杯茶,一邊喝着,一邊坐到了矮桌邊。剛一坐下,商如意卻又坐到了他的身邊,仍舊緊盯着他的雙眼。
宇文曄終於道:“怎麼?”
商如意道:“你爲什麼要說剛剛那些話。”
“什麼話?”
“就是——良緣。你爲什麼要說那些話?”
“……”
宇文曄微微挑眉:“我不該說嗎?”
商如意盯着他雙眸的眼瞳更深了一些,道:“你從不是一個聽風就是雨的人,哪怕真的看到有虞家的馬車在等待大哥,你也應該會弄清楚馬車上的人的身份,甚至,要弄清楚虞家大小姐的情況,再開口的。”
“……”
“可是,你卻什麼都沒弄清楚,就貿然開口,這不是你的作風。”
“……”
“到底爲什麼?”
“……”
宇文曄看了她一會兒,慢條斯理的將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道:“好吧,你也的確沒有我昨天想的那麼——笨。”
“什麼?”
一聽這話,商如意立刻就要怒了,但還沒等她發作,就看見宇文曄眼底滑過一抹冷意,平靜的說道:“我剛剛那番話,其實只是想要試探一下他和虞定興的關係——況且,我也的確看到了虞家的馬車在等他。現在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破裂。”
“……”
“既然關係沒有破裂,那他們行爲相悖的原因就只有一個——我領兵與否,對他們而言有不同的意義。”
“……”
“而一場戰事最大的意義只有一個——”
“就是結果!”
商如意的情緒一下子被他牽動,也忘了剛剛的怒意,急忙道:“可一場戰事的結果無非兩樣——一樣是你大獲全勝,成爲朝廷新貴;還有一樣,就是失敗。”
“……”
“所以,他們推舉你和不推舉你,目的就在這兩個結果上,是嗎?”
“……”
宇文曄看着她,眼中似乎閃爍着一點淡淡的喜色,隨即又淡了下去,道:“所以說,少看一些佛經,對你是有好處的。如今腦袋倒是比昨天靈光不少。”
“……!”
商如意又皺起了眉頭。
宇文曄接着道:“可是,我也有一點想不通。”
商如意忙道:“什麼?”
宇文曄道:“如果說推舉我是因爲希望我失敗,那麼不推舉我——可能是希望我不必經歷戰事的危險,這樣一來,也就拿不到成功的戰果,但這兩樣的結果相差並不大,不值得他們兩邊行爲完全相悖。”
“……”
“虞定興一定要推舉我,只怕還有除了這場仗的勝敗之外,其他的目的。”
聽他這麼一說,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下來。
的確,宇文曄的頭腦要比她清醒得多,她只看到了戰事的勝敗兩種結果,可宇文曄卻顯然看到了更多。
但——
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這場戰事最大的威脅,是來自那個令宇文淵給出“驍勇無敵”的評價的薛獻,只是這個人的威脅,值得讓虞定興在朝堂上做出那麼大的反應嗎?況且,虞定興身爲武將,應該也明白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的道理。哪怕薛獻真的驍勇無敵,也未必真能百戰百勝,萬一宇文曄能夠拿下這場戰事的勝利,豈不是讓他得不償失?
他到底還有什麼目的?
就在商如意眉頭緊鎖,想得幾乎快要失神的時候,耳邊又響起了宇文曄有些涼幽幽的聲音:“不過,我剛剛說那些話,也的確是因爲——身爲兄弟的我,希望兄長能真的在心裡放下他的佛經,去跟紅塵裡的人結一段塵緣。”
“……嗯?”
怎麼突然又說起這個?
商如意一愣,擡頭看向他。
只見宇文曄將臉轉到一邊,也不看她,淡淡道:“這樣,你就不必再去跟他對什麼和尚尼姑才說的,什麼偈子了吧。”
跟他對,偈子……?
商如意愣愣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回過神來。
他說的是——昨天自己在那間佛堂裡,跟宇文愆對的那隻偈子?!
他居然,還記得?
商如意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又有點說不出的惱怒來,道:“我跟他對偈子的時候,我都還不知道他是誰呢。”
宇文曄瞥了她一眼:“哦。”
明明是他自己挑釁,這個時候反倒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商如意更惱怒了些,伸手扯住他的衣襟讓他轉過來對着自己:“宇文曄,你不講道理!”
“……”
“我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只是好奇他的身份,纔跟他對了那隻偈子。”
“……”
“再說了,我們對的偈子你聽得一清二楚,可你昨天單獨跟長公主在一起,你們說的話,我問你,你卻不肯告訴我。”
“……”
“今天,她也主動幫了你。”
“……”
“我都沒有多懷疑你和她,你爲什麼反倒要懷疑我?”
“……”
不知爲什麼,聽到她的這番話,宇文曄原本就深邃的眼神漸漸的變得更深了一些,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懷疑我們。”
“……”
“所以你,完全不介意,是嗎?”
“……”
不知爲什麼,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一點——危險的氣息。
奇怪的是,自己曾經因爲他和新月公主,和江太后的關係而跟他爭執,引得他冷言冷語,甚至說出了“合離”的話,所以,他應該是不希望自己介意纔對。
可爲什麼,當自己這麼說的時候,他的表情,完全稱不上良善。
還有一點——彷彿要發怒的徵兆?
她突然感覺到了一點什麼,抓着他衣襟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將宇文曄拉得低下頭來,深深的看到了他的眼瞳深處。
商如意道:“你,希望我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