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趕緊回城!”
這一聲呼喊剛落,立刻也有一陣馬蹄聲朝着兩人衝了上來,正是之前就一直往這邊衝的代俊良和程橋,還有宇文曄那匹剛剛受了薛獻一刀而跌落在地的漆黑的駿馬,這個時候也掙扎着從地上爬了起來,打着響鼻跑了過來。
薛獻那一刀雖然讓它皮開肉綻,血流如注,但對一匹戰馬而言,那還不是它能倒下的理由,這匹馬雖然已經淌了半身的血,卻還是堅持的回到主人的身邊。
但此刻,宇文曄幾乎已經看不到它了。
一陣激戰之後的熱血沸騰,讓他周身熾熱如火,好像連在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也燃燒起了一簇簇火焰,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焚燒殆盡,他只能咬着牙,憑着本能伸手一扯繮繩,翻身上馬,又彎下腰對着善童兒——
“上馬!”
善童兒伸出手,立刻被他拉上馬背,坐到了他的身後。
這一下,幾人也不再耽擱,調轉馬頭就往城門跑去,身後揚起大片的煙塵幾乎迷了隴西軍的眼。
有些人還不甘心的看着前方:“將軍,我們不追了嗎?”
“……”
薛獻沒有說話。
此刻,他的氣息仍舊不平,甚至感覺到心臟跳得陣陣發痛,這還是他縱橫隴西,甚至叱吒半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離死亡那麼近。
那一擊,的確,險些擊潰了他。
宇文曄,和他背後的扶風,看來是沒有那麼容易被拿下的。
不過——
就在他的氣息沉重得幾乎快要負擔不起,他突然又想到了剛剛在激戰中,宇文曄那蒼白的臉,和毫無血色的嘴脣。
甚至,激戰之下,他的手,也比昨天要虛軟很多。
只是半天的時間,雖然他和自己一樣,都經歷了一場打仗,但相比之下,他的情況好像比自己要糟糕得多。
倒像是——
想到這裡,薛獻原本起伏的胸膛慢慢的平靜下來,再看向前方那已經衝進了城門,在城門合攏的一瞬間,彷彿在馬背上已經搖搖欲墜的高大的身軀,嘴角露出了一絲陰沉的笑意。
一看到他在這個時候露出的笑容,衆人都有些詫異。
要知道,今天雖然也算贏了一場,但他們贏的只是那個沒什麼本事的什麼行軍大總管,並不算是大勝,而且,哪怕是之前一戰斬殺扶風八萬將士的時候,薛獻的臉上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更何況,他剛剛纔從宇文曄和那個孩子的合擊中逃脫出來,驚險萬分。
他到底爲什麼笑?
就在衆人對着他這一刻的笑容都有些摸不準頭腦的時候,卻見薛獻猛地一揮手中的刀。
“走,回營!”
衆人不解,但這個時候,也的確沒有了再戰的餘地,紛紛上馬準備往回退去,薛獻再翻身上馬,正要離開此地的時候,卻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城門。
眼底,一抹冷冽而銳利的光,倏地閃過。
而幾乎就在薛獻離開扶風的同時,善童兒也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但他還沒來得及走開,周圍的守城士兵已經圍了上來,他們興奮的對着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幾個人讚不絕口——
“大將軍威武!”
“大將軍你沒事吧?”
“這位小將可真是厲害,之前怎麼沒見過……”
就在衆人七嘴八舌的稱讚的時候,人羣外,剛剛從城樓上走下來,因爲緊張還有些腳步虛軟的商如意一擡頭,就看到馬背上的人,身形好像,搖晃了一下。
她的心一沉。
可週圍的人絲毫沒有發現什麼,還圍着那匹馬歡呼雀躍。
這時,善童兒已經撥開衆人,跟一頭小牛犢一樣衝到了城樓下的商如意麪前,揚起小臉得意的笑道:“如意姐姐,我剛剛打得好不好?”
看着善童兒這樣,商如意也立刻露出了溫柔的笑容,讚許的道:“很厲害。”
“嘿嘿。”
“也謝謝你。”
一聽她這話,善童兒立刻又嘟起嘴:“我纔不是要你謝我呢。”
商如意也笑了起來。
這孩子雖然經歷複雜,卻有着一顆最本真的心,對他而言,只要是值得的,就可以用一切去追隨,道謝對他而言,的確是多餘的。
於是,商如意微笑着道:“我是謝謝你,刻苦練出了這麼好的本事,還沒有白費;不僅沒有白費,還是爲百姓出力,這是天下萬民的福氣,因爲你哦。”
一聽這話,善童兒眼睛亮了一下。
他有善心善行,卻不懂善因爲何,但商如意一番話,幾乎令他醍醐灌頂,也立刻明白了自己爲什麼一心離開王崗寨,卻對同樣需要上陣殺敵的宇文曄俯首帖耳,甚至覺得剛剛那一戰下來,自己就算累,就算險,卻也甘之如飴。於是立刻點頭笑道:“就是就是!”
商如意微笑着,伸手爲他擦去了圓圓的臉上不斷落下的汗水。
然後再擡起頭來看向前方,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憂慮。
這個時候,這些歡呼雀躍的,嘈雜的聲音如同一陣又一陣的浪潮洶涌而來,不斷的撲打在宇文曄的身上,令人無法呼吸,原本就感到心中陣痛,周身滾燙的宇文曄,在這一刻,更是窒息。
他咬着牙,忍耐着,翻身從馬背上下來。
周圍的人還在不斷的圍着他身邊說着什麼,有道賀的,有詢問的,可他只覺得這些聲音一會兒近,一會兒遠,完全聽不清。
直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鳳臣——?”
宇文曄慢慢的轉過頭,在人頭攢動的模糊景象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他已經看不清那張臉,可對方身上散發出的溫柔的氣息,卻讓他的心裡終於感到了一絲安慰。
是,商如意。
只有她。
宇文曄只感到全身的熾熱都在這一刻平息了一些,雖然也並沒有減少多少,但他還是感覺到了一點放鬆。
他慢慢的,走到那個纖細的身影的面前。
她的雙眼,溫柔關切的望着他:“你沒事吧?”
“……”
宇文曄淡淡一笑。
他正要說什麼,可一直忍耐着的一股氣,在這一個字出口之後,就像是帶走了他身體裡的什麼東西。
頓時,他眼前一黑,一下子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