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如意眉頭一擰,兩眼不可抑制的浮起了一股怒意。
從猜到這個名字開始,她的心裡就有一點隱隱的,不,應該是非常不舒服的感覺。自己的小名叫明月奴,而這位時時算計他們,處處壓過她的虞大小姐,竟然名爲“明月”。
這,甚至比楚若胭的公主名號,還讓她生氣,不甘。
爲什麼自己的周圍,各個都名“月”?
可是,她氣惱不已,卻也無話可說,畢竟這個小名是自己取的,就好像自己天生就比這些人低一等,再要如何爭辯,都無濟於事,更顯得可笑。
這個時候,商如意甚至有些埋怨起幼年時那個不懂事的自己。
追着月亮跑什麼跑!?
就在她陷入了自我懷疑和責備,完全沒有餘力去應對對方時,看穿了這一切,自信滿滿的微笑着的虞明月突然眼神一凜,看向她的身後,那張明豔又張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的神情,甚至,還有些不自覺的敬畏浮上面孔。
一陣溫熱的,熟悉的氣息,攏上商如意的身側。
他立刻感覺到了什麼,可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隻溫熱又厚重的大手已經輕輕的扶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後,一個冷峻又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夫人名爲‘明月奴’,是愛月之皎潔,惜月之清朗,憐月之悠遠,敬月之孤高,所以願爲月奴。可是,閣下既名明月,可有月之皎潔?月之清朗?月之悠遠?月之孤高?”
“……!”
只這一句話,整個長街上立刻安靜了下來。
虞明月睜大了雙眼,這一刻,她眼中的敬畏之色再也掩飾不住,尤其在聽完這一番話之後,更是有一股慌亂的情緒將她原本的自信滿滿衝擊得混亂起來,連呼吸都變得紊亂了,一時間做不出迴應,只呆呆的看向商如意的身後。
而商如意,也慢慢的轉過頭去,一張冷峻又沉穩的面孔立刻映入眼簾。
是宇文曄!
他就站在她的身側,一隻手還扶着她的肩膀,屬於他的氣息整個將她籠罩起來,屬於他的體溫更是源源不斷的通過掌心襲染到她的身上,傳遞進她的心裡,讓她整個人都鎮定了下來。
是的,她名爲“明月奴”,並不是要向所有名爲“明月”的人稱臣爲奴。
而是因爲她愛月之精魄。
名爲明月,卻無明月精魄的人,不僅不配斥她爲奴,更不配名爲明月!
想到這裡,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更堅定了起來,而宇文曄的目光也更堅定的注視着前方,在他冷峻雙眸的逼視下,原本自信滿滿,將商如意逼得步步後退的虞明月這一刻彷彿也感受到了那強悍的氣勢,目光不由自主的閃爍,甚至開始閃避了起來。
宇文曄盯着她,冷冷道:“看來,你是沒有的。”
“……”
“既然沒有,那閣下不過是以月爲名,並無月之精魂,也就不配呼我夫人的小名,斥其爲奴。”
他說到最後四個字,格外加重了口氣,似乎並非對方斥商如意爲奴,而是他,生生將對方斥責爲奴,一字一字,擲地有聲,說得讓對方連還口的餘地都沒有。
只是,在鎮定之餘,商如意也露出了一絲詫異的表情看着他。
她並不奇怪宇文曄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也不奇怪宇文曄會開口幫自己說話,而是因爲平日的宇文曄少言不泄,並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卻沒想到,這一次一開口,就把原本舌燦蓮花的虞明月說得啞口無言,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
他,竟然有這般的口才,而過去,卻幾乎從未展示過!
商如意看着他,輕聲道:“鳳臣……”
扶在她肩上的手掌仍然沒有鬆開,更多屬於他的體溫注入到她的身上,直融入她的心口,商如意甚至感覺到,胸膛都開始發脹,有些膨脹了起來。
而就在她心跳不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一個帶笑的聲音伴隨着啪啪的掌聲響起——
“好!說得好!”
虞明月驚了一下,再擡頭,就看到兩個身材頎長,形貌風流的公子慢慢的從後面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子裡裡走了出來。
正是沈無崢和裴行遠。
那裴行遠的手上還裹着棉布繃帶,剛拍了兩下,立刻碰到了裡面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但他還是勉強忍住了,只一臉不甘的對着宇文曄道:“鳳臣,原來你這麼會說話。那以前我被雷——”說到這裡,他喉嚨不自覺的一啞,但立刻又恢復如常,道:“被人奚落的時候,你怎麼從不幫我?”
宇文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裴行遠立刻撇了撇嘴,道:“哦,是因爲人家欺負你夫人,你就出頭了,是吧。”
宇文曄仍不理他,只搖了搖頭。
而裴行遠又轉頭看向前方的虞明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然後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啊。”
這一刻,原本因爲宇文曄的出現而面露驚惶,甚至透着一絲敬畏的虞明月,臉上浮現出了戒備的神情,她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但想了想,卻又站定不動,冷眼注視着仍舊嬉笑的裴行遠,冷笑道:“賊?什麼賊?”
裴行遠也笑,但漸漸的,眼中的笑意消退:“殺人越貨的賊啊。”
“……”
“金大吉是閣下的手下,在延祚坊內施藥救人,可昨夜,卻設下陷阱要謀害我。難道不是閣下的計策?”
虞明月的兩眼微眯,透着冷光:“我不知道。”
“……”
“這些人,只是我臨時找來辦事,在延祚坊施藥的,爲的是救人;至於他爲什麼要害人,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況且,能讓他如此痛下殺手,或許——是有人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引得他要報仇呢?”
“……”
“這,就要問他,和對不起他的人了。”
裴行遠微微睜大眼睛,大概沒有想到對方一句話就能這樣“顛倒黑白”,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嚯,好利的嘴。”
說罷,立刻轉頭看向宇文曄,求援似得道:“鳳臣!”
宇文曄卻並不看他。
裴行遠又轉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沈無崢:“輔明!”
沈無崢從出現到現在一直一言不發,那雙向來清靜又疏離的眼睛卻是專注得一瞬不瞬,灼灼的盯着前方。顯然,這位“廣寒客”的存在,挑戰並顛覆了他過往對於一切人與事的認知,所以,當看到對方的真身的時候,他也比以往更謹慎,更小心。
雖然站着不動,也不發一語,可商如意能感覺到,他清瘦的身子緊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
只是,一聽到裴行遠的聲音,弓弦也快崩毀了。
沈無崢上前一步,再一次打量了對方一番,然後道:“廣寒客?”
虞明月淡淡的擡眼看向他,那股俯視衆生的倨傲又一次從她的眼角眉梢,甚至,從輕抿的脣角浮現出來,雖然剛剛,這三個男子的出現讓她有些意外和戒備,但顯然,她對他們並不陌生。
所以此刻,也有了一種看着手下敗將的傲然,淡淡道:“是我。”
沈無崢看着她,慢慢吟道:“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在場的人都微微一怔,詫異的看向他。
這首詩,正是當初的“廣寒客”,也就是虞明月在賽詩會上贏過他的詩,沈無崢在這個時候吟這首詩做什麼?
裴行遠大皺眉頭,正要說什麼,而沈無崢已經問道:“這首詩,是你做的?”
虞明月傲然一笑:“我已經說了,我是廣寒客。”
沈無崢仍舊盯着她,沉沉道:“真的,是你做的?”
衆人愈發不解,裴行遠甚至已經覺得他是不是表面上認輸,但因爲看到對方是個女子,就輸不起了,正要勸說他,可虞明月在那雙沉穩又冷靜的眼瞳的注視下,眼神竟然又一次閃爍,甚至閃避了起來。
沈無崢立刻一揚眉,道:“不是你。”
虞明月的氣息又是一沉。
但下一刻,她又抿了抿脣角,淡淡笑道:“沈公子,願賭尚且服輸,更何況是一場公開比試?”
“……”
“你若覺得這首詩不是我做的,那,不妨找出這首詩真正的作者。”
“……”
“若這世上有一個人,先我一日,一時,一刻,做出過這首詩,或者聽過,見過這首詩,我虞明月都向你認輸。”
“……”
“但若你找不到,那就是你輸不起!”
一聽這話,沈無崢眼神微微一黯,似也無話可說,一旁的裴行遠更是說道:“輔明,我的生死事大,你就別計較輸贏了。再說了,輸給一個女子,也不丟人哪。”
沈無崢無奈的看了他一眼。
再轉頭看向虞明月的時候,他的眼神更深了幾分,沉默半晌後,沈無崢沉沉說道:“閣下,穎悟絕倫,目達耳通,才華橫溢,智謀過人,實乃輔明平生僅見。”
虞明月淡淡一笑:“多謝。”
“但,”
她的話剛說完,沈無崢又說道:“奸詭之計,定國之策,是兩種不同的心思。”
“……”
“望你自珍,望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