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下一刻,他的臉色立刻變了,不等宇文曄開口,突然從門裡伸出手來,一把抓住宇文曄!
然後,用力的將宇文曄拉進了房間。
就在被他拉進房間的一瞬間,宇文曄往後伸手,也抓住了商如意的手腕,將她也一起拖進了房間裡。
三個人,都有些驚魂未定,尤其是商如意,心跳都快漏了一拍。
她用力喘了兩口氣,這才擡起頭來,只見那雷過一臉被驚嚇到的表情,將他們二人拉進房間後立刻伸手去關上門,緊接着又走到窗邊,小心的推開一線,往外看了看。
外面,依舊如剛剛一般,沒有一個人,連風聲都沒有。
而另一邊,被拉到房間中間的宇文曄,臉上卻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好像自己到的就是自己的領土,見的也是自己的部下,甚至自在的撣了撣衣袖,然後擡起頭來看向周圍。
商如意也順着他的目光,簡單的打量了一下週圍——這個房間的確如他們之前所想的,陳設簡單,甚至沒有分內外室,只有靠牆一張牀和麪前的一張矮桌,幾塊氈子,再有就是另一邊的牆邊擺着一個櫃子,上面擺放了幾個杯盞。
和一把劍。
雷過顯然已經完成了今天的公務,回到這裡卸下了防備,身上也只穿這一件夾襖,屋子裡連個火盆都沒有,可剛剛從門縫裡看到他,額頭上卻滿是細汗,若不是這個人天生火性不畏寒,就是心中燒着一把火,令他焦灼不已。
而從屋子裡那股沉悶的氣息來看,應該是後者居多。
此刻,他靠在窗邊,往外面看了許久,確認沒有任何的一樣,這才鬆了口氣似得,肩膀都往下耷拉了一些,可再一側過臉來,看到站在屋子中央的宇文曄,神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而且,全身的肌肉都有些緊繃。
他說道:“二公子,你,你來幹什麼?”
宇文曄看了他一眼,道:“長安那邊的消息,應該已經傳過來了纔是。”
“長安?”
這個還不太熟悉的名字令雷過一怔,但下一刻,他也就明白過來,再看向宇文曄的時候,眼神更凝重了幾分,道:“是的,大興如今已經改成了長安;而大業,也已經改成了大盛。”
“……”
“所以你是——”
“大盛王朝,秦王,宇文曄。”
“秦王,秦王……”
雷過重複了一遍這個封號,像是在咀嚼什麼滋味,又像是在感慨,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一笑,道:“是啊,我們所有人都明白,國公——哦不,如今應該稱大盛皇帝,遲早會成就大業。”
“……”
“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
“我也,我曾經,也算遇得明主。”
說完,他慢慢的轉過身,卻沒有走到宇文曄面前,反倒轉而朝另一邊的櫃子走去,似乎準備過去拿那邊的杯盞倒點茶水來待客。
而看着他的背影,宇文曄面色沉沉,道:“既然是得遇明主,你又爲何要投敵!”
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問出這句話,雖然聲音並不大,但在這個狹窄又空曠的房間裡,卻有一種如同霹靂炸響,震耳欲聾的感覺,商如意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緊了一下,緊盯着雷過。
而雷過聽到這句話,肩膀立刻抽動了一下。
哪怕還沒有轉過身,只看着他的背影也能感覺到他整個人緊繃了起來,而且他開口的時候,聲音低啞得幾不能聞:“君既知我已降敵,卻還登門,那就別怪我——”
說到這裡,他猛地一轉身。
只聽“蒼”的一聲龍吟,長劍出鞘,銳如閃電的寒光倏地一下閃過了他們的眼睛。
商如意頓時瞪大雙眼,纔看到雷過的手中拿着他放在櫃子上的長劍,原來剛剛,他根本不是走過去倒茶,而是拿劍準備動手!
只見雷過兩眼通紅,藏在劍尖的寒芒之後,如同染血一般。
他一字一字的道:“別怪我,殺敵!”
“……!”
商如意也緊張了起來,可她並沒有後退,反倒下意識的上前了一步。只是,這一步剛一邁出,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橫過來,擋在了她的面前。
是宇文曄。
只見他面色凝重,但冷峻的眼睛除了映着對着自己的劍鋒,而閃爍出一點寒光之外,並沒有任何的殺氣,甚至連兩隻手都只平靜的垂在身側,沒有用力,更沒有拿任何武器。
雷過的眉頭緊皺,道:“你,不動手?”
宇文曄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並沒有打算與你動手。”
“……”
“因爲,我如果要動手,會是剛剛在門口的時候,而現在,你應該已經沒氣了。”
“……!”
雷過的臉色一僵,手中的劍尖也微微顫抖了起來,但他沒有反駁。
顯然,他很清楚宇文曄的實力,也知道對方的話並沒有絲毫的誇大,現在他還能站在這裡,手裡還舉着劍對着宇文曄,是宇文曄在給他機會。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你來幹什麼?”
宇文曄平靜的看着他,道:“我來,想讓你再做一件事。”
“再做,一件事?”
雷過眉頭蹙起:“什麼事?”宇文曄道:“投敵。”
“……!”
雷過的目光一閃,手中的劍抖動得厲害,劍尖映着屋子裡唯一一盞燭火,閃爍得比他的目光還更劇烈,半晌,他聲音都在發抖的說道:“你說什麼?”
宇文曄道:“我要你,再回來。”
“……”
“我還要你幫我,拿下太原!”
宇文曄越說,雷過的氣息越亂,到最後,他甚至已經已經拿不動手中的劍,長臂慢慢的垂落下去,完全失去了動武的餘地。
但,他仍然搖頭道:“你知道,這不可能。”
“……”
“我的確是投敵了,但我投的,也不是‘敵’,而是——”
說到這裡,他自己似乎也說不下去,又或者說,是說不清楚——他是因爲雷玉與西突厥小王子結親,西突厥又已經和王紹裘合兵拿下了太原,退無可退的絕境下,才接受了這個事實,投敵後繼續鎮守祁縣。可是,太原不是雷毅的,也不是雷玉的,甚至,對祁縣下命令,讓他做事的人也都不是雷家的人。
如今,敵不是敵,親不能親。
他不僅愧對曾經效忠的朝廷,對自己照顧有加的盛國公,甚至連自己接下來人生的目標,都完全失去了。
看着他一副惘然的樣子,宇文曄眼瞳更深了幾分,他上前一步,對着雷過道:“雷過,你剛剛說自己,也曾經得遇明主。”
“……”
“那你現在侍奉的,是個明主嗎?”
“……”
“又或者,我該問你,你覺得他們哪一個,能成爲明主?”
“……”
“是兇狠貪婪,荒淫無道的王紹及,還是狡詐成性,陰險毒辣的王紹裘,又或者——”說到這裡,宇文曄的眼中透出了幾分分明的譏諷:“是西突厥的人?”
提起這個,雷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天生眉骨就高,一旦處在光線晦暗的環境裡,一雙眼睛幾乎都要被眉骨撒下的陰影遮掩住,此刻,他的一雙眼睛彷彿就被陰霾吞噬,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光芒還在閃爍。
就像是一個人將要溺斃,還在掙扎一般。
過了許久,他擡頭看向宇文曄:“你——”
“不用問我。”
宇文曄冷冷的,更生硬的道:“我的答案,只有一個。”
“……”
“雷過,你的叔父他們當年投靠樑士德,情有可原,因爲暘帝生性多疑,他不僅痛恨叛軍,也猜忌朝中領兵的將領,纔會讓雷大將軍只領五萬人馬就去河北平梁士德十數萬的叛軍,要的就是他們兩敗俱傷,他才能放心。”
“……”
“所以,他的滅亡,國破身死,是註定的!”
雖然此刻,事關能不能說服眼前的人,更事關他們的生死,可提起楚暘,商如意的呼吸還是不由得一窒。
她無法否認宇文曄的話,對楚暘的評價也許尖刻,卻也深刻,甚至可以說,入木三分。
有一些事情,就是註定的。
不論他如何被上天眷顧,也不論他有多聰明絕頂。
就在商如意的心思一陣紊亂的時候,站在她前面的宇文曄似乎感覺到身後的人氣息紊亂,回頭看了一眼,商如意慌忙打起精神來,宇文曄目光閃爍了一下,卻沒說什麼,而是轉過頭去,繼續對着雷過,只是口氣更加低沉,也更加冷厲了一些,道:“但你的投敵,卻是大不智。”
“……”
“因爲,不用我斷言,連你自己都知道,不論是王紹及,王紹裘,還是一直在北方謀劃,想要禍亂中原的西突厥,他們都不是明主。”
“……”
“你從小的理想,就是天下再無戰火,百姓可以安居樂業,但你難道看不出來,你追隨他們,不僅完成不了你的理想,更會毀掉你希望得到安寧的中原大地!”
“……!”
他這句話,就像是一記重錘,重重的打在了雷過的心上。
這一刻,他不僅眼瞳破碎,連呼吸和心跳,幾乎都要停住了。
而宇文曄仍舊平靜,眼神和口吻,沒有一絲波動,平靜的道:“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
“今天,我沒有帶一把武器進城,而剛剛我也說過,我並不打算在這裡跟你動手。所以,如果你要動手,又或者,你要叫人過來——就算不容易,但也總能拿下我。”
“……”
“就看你,如何打算了。”
說完,他慢慢的背起了雙手。
一看到他這樣,雷過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了無數複雜的情緒,那雙眼睛裡也像是有着千百種思緒在撞擊着,掙扎着。
他的手,慢慢握緊了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