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他的怒吼聲,商如意再一擡頭,剛猛的刀鋒已經近在眼前。
可宇文曄,卻離他還有數丈的距離!
完了!
雖然過去,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危險,但,她還從來沒有離一把刀,又或者說,離死亡這麼近,商如意死死的咬着牙,卻仍然緊扣着察次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想要掙脫的手,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死亡,也許就要來臨!
可就在這時,比死亡更快來臨的,是一道快如閃電的寒光,緊接着,耳畔嗖的一聲銳響,驚飛了商如意麪前凌亂的散發。
她瞪大了雙眼,只見那已經衝到了自己面前的武士突然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仍然高高舉起,幾乎下一刻,閃着寒光的大刀就要砍到商如意的頭上,但這一刻,他卻再也揮舞不動,只睜大了往外突出的眼睛,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前,一個血洞,赫然在目!
商如意屏住呼吸,再往他身後看去,只見一把和那武士手中一模一樣的刀,紮在了他身後的屏風裡,入木三分,露在外面的刀柄還不停的晃悠着,鮮血,從縫隙裡慢慢的流淌下來!
這是——
商如意猛地轉過頭去,只見宇文曄半跪在那個被他砸碎脖子的武士的屍體旁,一隻長臂伸向她,似乎剛剛飛擲出了什麼東西,而那武士手中的刀,已經不見了!
是他!
真的是他!
商如意又驚又喜,正要說什麼,可就在這時,她的耳後又傳來一陣格格的,難耐的聲音,急忙回頭,只見那個胸口被刺中的武士這一刻終於斷了氣,高大的身軀突然一軟,朝着商如意壓了下來。
“啊——!”
商如意大驚失色,並不是怕這個人的屍體壓下來砸到自己,而是她的身邊還有察次,萬一這個武士的屍體壓下來,將察次也壓倒在地,那他身側的鳥籠豈不是要被砸壞?
就在她驚恐不已的時候,宇文曄突然起身,迅捷如豹一般衝了上來,狠狠的將那武士的屍體撞開,只聽轟的一聲,那高大魁梧的武士被他生生撞飛了起來,直接撞到主座後面的屏風上。
屏風轟然倒塌,發出的巨響和撲來的風驚得商如意又是一震。
風中,還有幾絲鮮血,飄落到她的臉上。
不過——
一切,終於結束了。
沒事了。
沒事了……
她在心裡不停的對着自己默唸,可不知爲什麼,越默唸,越感覺自己的心跳如雷,震耳欲聾,明明看着眼前大堂上那些賓客們尖叫驚呼的樣子,卻聽不到任何聲音,甚至於,漸漸的,她連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感覺不到了。
直到,一隻溫熱穩重的大手,輕輕的扶上她的肩膀。
那種熟悉的氣息和體溫一下子從掌心透過她單薄的衣衫傳到了她的心裡,彷彿被狠狠擊中了一般,商如意被什麼梗住的咽喉裡終於發出了一聲低呼——
“啊!”
這一聲低呼,更似乎窒息後突然緩過一口氣的掙扎,然後,就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道:“沒事了。”
“……”
商如意慢慢的轉過頭去,宇文曄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側,蹲下身來,一隻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隻手從她的背後繞過去,輕輕的,捉起了她仍舊緊扣在察次肩膀上的那隻手——原來剛剛,因爲太過緊張,她的手幾乎已經要陷入對方的皮肉裡。
再回頭,這察次已經斷了氣。
他的喉嚨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赫然在目,鮮血噴灑出去之後,又不斷的涌出,將他面前的衣裳完全染紅了,甚至還流淌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將原本雪白的衣衫染得血跡斑斑。
是自己,殺掉了這個人!
這個意識一進入腦子裡,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炸開一般,一瞬間又變得空白了起來,商如意立刻鬆開了他。
那屍體晃了晃,竟也沒有倒下,只是僵硬的盤腿坐在原處。
相比之下,商如意的動靜,要更大一些。
剛剛還笑容滿面,甚至嬌媚得令人窒息的臉上,此刻全都是有些麻木,卻又在麻木中透着驚恐的表情,再看向她的手,哪怕已經沒有再緊扣着察次,也仍舊收攏成爪子的模樣,指尖痙攣着不停的顫抖。
宇文曄的眉頭慢慢的擰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商如意曾經殺過人,就在扶風一戰中,她一箭燎原,燒死了成千上萬的隴西軍,但戰場上的對陣和這樣近距離,親手割開一個人的咽喉,任滾燙的鮮血灑在自己的臉上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哪怕,她事先固執的一定要自己出手,並且自作主張的定好了每一步計劃。
想要殺掉察次,拿下祁縣,是真的。
再奪取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之後,惶恐不安和懼怕,也是真的。
她,畢竟是一個人。
想到這裡,剛剛還剛硬如鐵的心,這個時候驀地柔軟了下來,明明在擊鼓那麼用力,也發泄不完的滿腔怒火,這個時候也一瞬間消失了蹤跡,宇文曄低頭看着她,正要說什麼,卻見商如意如花的脣瓣輕顫着,對他道:“鳥籠……”
宇文曄再一低頭,纔看到那察次腰間掛着的鳥籠,精靈般的小鳥在裡面上躥下跳的。他伸手過去,摘下了那隻鳥籠。
他的手指粗大,剛剛甚至能一把砸碎一個武士的脖子,可那易碎的鳥籠落在他手中,卻沒有碰壞一點,他也只看了那小鳥一眼,便輕輕的放到一邊,再低頭看向商如意,口吻甚至比自己指尖的力氣還輕——
“沒事了。”
“……哦。”
是真的,沒事了!
商如意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重新開始流淌了一半,她猛地緩過一口氣,只聽哐啷一聲,另一隻手上的劍跌落到了地上。
而這一聲響,就像是一場戰事結束的鳴金聲。
很快,雷過帶着一衆侍衛衝了進來,他們身上都沾了不少鮮血,甚至有人手裡就提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商如意只看了一眼,立刻臉色一白,將頭低下頭。
雷過道:“秦王殿下,察次帶來的那些武士,都已經伏誅!”
宇文曄點點頭,側過身擋在了商如意的面前,然後說道:“把那些人頭,和這幾具屍體都搬出去,不要弄髒了我的地方。”
“是!”
幾個人一看到低着頭,蜷縮在他身後的商如意,立刻明白過來,急忙將手裡的人頭丟出去,也有幾個人上前來,將那三具死狀悽慘的屍體搬了出去。
處理了死人,接下來的,就是活人。
大堂上那些豪強士紳這個時候也回過神來,明白髮生了什麼,更明白眼前這個比突厥人還兇悍的男子,竟然就是前些日子在關中登基稱帝的宇文淵的次子,秦王宇文曄,急忙上前跪拜,連連磕頭,但宇文曄也根本沒打算聽他們說什麼,只冷冷道:“你們爲情勢所逼,我也不想追究。”
幾個人立刻鬆了口氣。
宇文曄又接着道:“可有人若再讓我想起今晚的事,想到你們今晚曾經竭盡全力奉承這個突厥特使,跟他把酒言歡,那我想不追究也不行。”
“……”
“所以,你們最好記住,你們今晚,並沒有進入縣衙,來見這個察次。”
“……”
“也沒有,看到任何人獻舞。”
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對視了一眼,立刻明白過來,連連道:“是,我們什麼都沒看見!”
“秦王殿下英明神武!”
“我等,再不敢有二心!”
宇文曄這才冷冷的一揮手:“都下去。”
幾個人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爬起身來,跌跌撞撞的相扶着走了出去。不過,他們剛一離開,宇文曄立刻對着雷過低聲吩咐道:“派人去盯着這幾個人的家裡,在拿下太原之前,不允許他們的人出門,更不允許他們的人出城一步!”
雷過立刻明白過來。
他急忙點頭應了,然後吩咐下去,不一會兒,手下的十幾個士兵立刻跟了出去。
這樣一來,整個昭餘城,內部完全平定。
雷過走到主座前,沉聲道:“殿下,城內大事完全落定,現在應該——”
宇文曄擡起頭來看向他,道:“打開城門,將我的人馬迎進城中。”
說着,他已經準備站起身來,似乎是打算親自過去,但一起身,掌心握住的另一隻柔軟的小手卻牽得他胳膊一沉,立刻又蹲下身去,低頭看了看臉色仍有些蒼白,眼神更有些飄忽茫然的商如意。
她,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剛剛的震撼和驚嚇中回過神來。
宇文曄皺着眉頭想了想,低聲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
“我處理完外面的事,就回來陪你。”
“……”
“好不好?”
聽到最後三個字,商如意的呼吸忽的一顫,擡起眼來看向他,那雙冷峻的,殺氣都還沒完全褪去的眼睛裡,此刻又浮動着令人難以抗拒的溫柔。
這一次,是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她伸手扶着桌沿,慢慢的站起身來。
雪白的衣衫,被鮮血染得斑斑殷紅,明明顯得殘酷又血腥,可在她身上,卻偏偏透出了幾分悽豔。
她道:“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