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寂靜了許久的大殿內又響起了一個聲音,是圖舍兒的。可即便是她,此刻說出這兩個字之後,也不敢再繼續往下說,每個人的眼中都浮起了驚惶,更有些難以置信的神情。
因爲他們誰都不相信,有人敢在千秋殿殺人!
所以,見春只可能是在承慶門附近被人所殺,纔會在臨死前扯下一簇松枝。
可這樣一來——
衆人都不敢說什麼,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商如意,似乎是在等她做出判斷,雖然該是什麼結果,也早就在她們的心裡落定了。反倒是商如意一直蹙着眉頭,沉默了許久之後,又擡頭看向臥雪,神情凝重的說道:“你剛剛去了那麼久,應該不止是打聽到這一點消息纔是。”
聞言,圖舍兒和長菀又看向了臥雪。
果然,臥雪嬌俏的小臉上又露出了一絲糾結的神情,但她沒有沉默太久,只咬了咬下脣,便說道:“奴婢剛特地去承慶門那邊,找了幾個巡邏的侍衛打聽。因爲承慶門屬於承慶殿的管轄,在那裡巡邏守衛的,是右宮門將的人。也就是……”
“……!”
商如意頓時深吸了一口氣。
右宮門將,也就是太子右監門率。
這個官位,在宇文愆太原大捷,回長安被冊封爲太子之前就已經落定,顯然是那個時候宇文淵就已經決定了太子之位的人選,而爲太子宿衛東宮的那個右宮門將不是別人,卻正是商如意的大哥,商壽非!
也就是說——
這一次長菀也忍不住,咬着牙喃喃道:“該死。”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再看向皺着眉頭,顯然也是經過了一番心裡掙扎才又回到千秋殿的臥雪,沉默了下來。
事情雖然有些複雜,但並不難釐清——見春臨死前抓住了一簇松枝,也就是說,她不是死在千秋殿,就是死在承慶門。若是死在千秋殿,那麼就要歸結到自己,甚至宇文曄身上;若是死在承慶門,那裡是歸東宮門將管,不管動手的是誰,責任也都會落在商壽非的身上。
而商壽非,不管商如意再不願意跟他扯上關係,他們也是親兄妹!
再說死的見春這個宮女,又關係到了金玉苑的秦王側妃向秦王妃投毒一事。
也就是說,怎麼算,事情的源頭都會落在秦王妃身上!
長菀那句“該死”,說得輕了。
圖舍兒想了許久,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也實在不願意眼看着他們就走到死衚衕裡,忍不住輕聲道:“那承慶門雖然是右宮門將管,可那邊,也是承幹殿的範圍啊。那-——”
長菀皺着眉頭,輕聲道:“那就更不能碰了。”
承慶門,是關係到商壽非,如果事情鬧大了讓皇帝知道,宇文淵大不了駁了商如意的面子,殺掉商壽非——甚至,這也許就已經是眼前最好的解決辦法。
而承幹殿,就關係到太子。
也就是說,太子跟那個叫見春的宮女有關,然後見春參與了對秦王妃的投毒。
且不論這件案子的是非曲直,只這件事,就是皇帝絕對不允許發生,甚至不允許鬧大的,因爲這不僅僅是兩個女人之間的妒忌,手段,更關係到皇子間的和睦,兄弟鬩牆的宮廷醜聞。
所以,誰牽扯出太子,誰就是罪上加罪!
這時,臥雪又輕聲道:“除了那些,奴婢還問出了一件事。”
商如意擡起頭來看向她,儘量平靜的說道:“還有什麼?”
臥雪道:“發現見春的屍體的是在百福殿做事的兩個宮女,他們是負責清理宴席後一些不要的瓜果剩菜的。聽說他們偷懶,把那些東西偷偷的往那口枯井裡倒,兩天倒一次。”
“兩天倒一次?”
商如意聞言,又蹙了一下眉頭。
可是,從自己發現楚若胭送來的山楂糕有問題,到金玉苑找不到見春這個人,到今天,已經第四天了,如果見春是在鬧出事的當天就被殺滅口,那往枯井裡倒東西的人應該能在第二天就發現她的屍體纔對!
商如意道:“你的意思是——”
臥雪道:“奴婢看得出來,那個見春絕對不是這兩天才死,她應該是被殺掉之後,屍體藏在了別的不顯眼的地方,等到昨天,或者今天,才被丟到那口枯井裡,然後立刻被人發現。”
商如意沉思了一番,道:“也就是說,指使她,又殺掉她的人故意留下了兩天的空白,是爲了看本宮的反應?”
如果秦王妃中毒,又或者,沒有中毒,但發現端倪,跟楚夫人撕扯起來,那麼見春的屍體在哪裡發現,如何發現,也就不重要了。
可是等了兩天,千秋殿和金玉苑都沒有任何的動靜,對方確定他們的第一步計劃失敗了,這才又把見春的屍體拿出來,而且故意放在看似隱蔽,但立刻就能被人發現的地方,這樣一來,她身上的那些“線索”,也就順理成章的被發現了。
而慧姨剛剛故意在臥雪面前說,她會判定見春的死只是失足落井,就是故意在激臥雪,好讓她有什麼舉動,或者讓她心急火燎的回來稟報商如意,讓商如意有些舉動,這樣一來,事情就能鬧大,而最後的結果,又會歸結回千秋殿來,還真的能給宇文曄落個治家不嚴的罪過!
背後的這個人,心思細密,手眼通天! 雖然慧姨也是個心思極其縝密的人,可從她之前的手段來看,顯然還做不到如此陰毒的一步。
目前看來,能做到這一切的人——
商如意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圖舍兒憂心忡忡的問道:“王妃,那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應對啊?”
“……”
商如意沉默了許久,道:“還有些事,我得想清楚了再說,舍兒,你多盯着外面,如果慧姨那邊有什麼動靜,立刻來稟報我。”
“是。”
“臥雪長菀,你們兩就先下去吧。”
“是。”
打發了他們三個人之後,商如意便沒有再說任何話,只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臥榻上,聽着外面的風時不時掠過鬆枝,發出沙沙的聲音,隨着陣陣松濤拖得越來越綿長,時間也彷彿越拖越長。
在這樣漫長的等待裡,她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商如意一擡頭,終於看到宇文曄,只見他神情凝重的從外面回來,一走進大殿便沉聲道:“我聽說,百福殿那邊找到了見春的屍體?”
看來,他那邊也隨時有人稟報宮中的情況的。
商如意點點頭,牽着他的手坐下,然後將白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
也許在知曉見春的屍體被找到的時候,宇文曄的腦海裡已經勾畫出了一些可能,所以他的神情並沒有太大的震盪,但真正聽到商如意說起臥雪找到的那些線索,他的眉心還是微微蹙起。
聽完之後,他幾乎是立刻就說道:“跟太子無關。”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他這口氣,跟之前篤定下毒的事不是楚若胭做的一樣,彷彿都不用思索判斷,就能直接得出結果。只是,楚若胭那件事,商如意的心裡也有數,但太子……
商如意道:“太子他——”
宇文曄神情複雜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商如意的錯覺,他的眼底深處,彷彿隱隱的掠過了一絲怒意,但也是一閃而逝:“他不會對你——對我們用這種手段。”
“……”
商如意沉默了一會兒,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雖然這一次太原之戰宇文愆大獲全勝,也讓人看到了這位曾經“錯穿僧袍做戰袍”的太子殿下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一面,可不論如何的殺伐果斷,不論他和宇文曄之間的明爭暗鬥到了哪一步,除了虞明月使出的那些下作手段之外,他似乎一直都沒有過那些不入流的招數。
甚至在扶風一戰,他不僅提前贈送了他們防範瘟疫的香包,還親自送來了那種特製的面紗給商如意。
這樣一個人,的確不太會用那種手段,來對付一個孕婦。
這時,宇文曄在沉默了許久之後,又喃喃道:“右宮門將……”
商如意道:“你覺得商壽非他,有問題對嗎?”
事實上,在等待宇文曄回來的這段時間,她的心裡就一直在想着這件事,之前是因爲顧不上,可如今見春極有可能死在承慶門附近,那就不能不聯想到商壽非身上。要知道,右宮門將就是太子右監門率,是宿衛東宮的,他任這個官職,也就把自己歸到了太子的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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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姓商,是秦王妃商如意的兄長!
接受這個官職,用軍中的話來說,直接一點,就是投敵!
如今,事情又牽扯到了他身上——
只見宇文曄沉吟半晌,終於說道:“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問一件事,今天去了一趟吏部,才弄清楚。”
吏部?
商如意聞言有些詫異,看着他:“你去吏部查了什麼事?”
宇文曄深吸了一口氣,沉沉道:“商壽非雖然是以你的兄長的名義見到了父皇,但保舉他任右宮門將的,卻是吳山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