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
這兩個出口時顯得很平淡的字,在這一刻的兩儀殿內,卻不啻一陣晴天霹靂,如同在每個人的心頭炸響,但更大的響動,卻是從大殿的門口傳來。
“哐啷”一聲悶響,彷彿真的有驚雷響起。
宇文淵立刻擡起頭來,只見沉沉的夜色中,一個看上去竟還透着幾分纖細,但走起路來卻是大腹便便,小心翼翼的身影剛剛走到了兩儀殿門前,白皙的小臉在聽到那“賜婚”二字時驀地擡起頭來,露出了錯愕不已的神情。
竟然是商如意!
她,不知何時,來到了兩儀殿。
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被剛剛那兩個字驚得失去了反應,也包括剛走到兩儀殿門口就被驚爹目瞪口呆的商如意,唯有玉公公還保持着理智,也反應最快,他立刻上前一步,輕聲說道:“陛下,秦王妃求見。”
一聽到這個聲音,宇文曄立刻轉過頭去。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宇文淵的臉上也浮起了一陣複雜的神情,但他還是立刻揮手,玉公公見狀,立刻將大門更推開了幾分,讓這位秦王妃進入了兩儀殿。
商如意的肚子這個時候已經大得每一步都是在負重前行,但即便如此,進入兩儀殿後,她仍然走得小心翼翼,一直走到大殿中央——在路過宇文愆的身邊時,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個僵硬得彷彿一尊寒冰雕琢而成的雕像的高大身形彷彿微微顫抖了一下。
商如意深吸一口氣,再往前兩步,走到了宇文曄的身邊,慢慢俯身跪下。
宇文淵立刻道:“免禮。”
商如意這才站直了身子,還是對着宇文淵行了個禮,宇文淵的臉上驚詫之色褪去幾分,卻有些難以恢復的僵硬,但在看到商如意出現的時候,仍然擺出了和藹的神情:“你怎麼來了?剛剛不是說你身子不適嗎?”
商如意忙道:“多謝父皇關心。兒臣身體已無大礙,只是聽玉公公說這件事讓父皇擔心,所以前來向父皇請罪。”
宇文淵立刻道:“說什麼請罪。”
說罷,又看了看商如意的肚子:“你,真的沒事?”
商如意低着頭,帶着幾分歉然道:“剛剛在郡公府上聽到三弟說了一些打仗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驚到這孩子了,的確是有些胎動,也讓鳳臣和三弟都擔心了;不過回宮之後,大概是有父皇的天威庇佑,兒臣已經好多了。”
宇文淵這才點了點頭。
他一邊擺了擺手,讓玉公公給商如意賜座,一邊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三個兒子,尤其是那個一直低着頭,彷彿整個人都失去了溫度,更失去了活氣的嫡長子,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們三個也起來,坐吧。”
三個人慢慢站起身來,分別落座。
宇文曄自然是扶着商如意坐在自己的身邊,而宇文愆和宇文呈則坐在了他們兩的對面,一坐定,衆人的目光便不約而同的全都落到了宇文愆的身上。
此刻的他,眼眸低垂,面色平靜,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宇文淵道:“愆兒,你——”
宇文愆道:“兒臣懇請父皇成全。”
“……”
宇文淵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他又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讓朕給你賜婚,你想要迎娶哪一家的姑娘?”
宇文愆道:“吳山郡公的長女。” “集賢正字虞明月?”
“正是。”
“你,想娶她?”
“虞明月乃是名門之後,聰慧過人,兒臣一直對她十分傾心。”
“……”
整個兩儀殿內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商如意聽着自己隆隆的心跳,放在身側的一隻手冰冷得指尖都泛白了,就在這時,一隻溫熱的大手伸過來,不動聲色的將她的手握進了掌心。
商如意擡眼看向了身邊的宇文曄。
他並沒有看她,一雙眼睛炯炯的盯着對面,但掌心裡屬於他的溫度和氣息一下子便傳遞到了商如意的身上,雖然並沒有消解什麼憂慮煩惱,卻還是讓她舒服了一些。
可商如意的眉心仍然緊鎖着,直到這個時候,藉助着宇文曄掌心傳來的那點力量,她才鼓足了勇氣,慢慢的擡起頭來,看向了對面。
就在這一瞬,宇文愆那雙幾乎透明的眸子一動,眼光微微流轉,似也看向了她。
目光交匯的一刻,彷彿有火花迸出。
商如意立刻低下頭去。
心,跳得比剛剛還更厲害。
她是在進宮的時候也幾乎同時看到太子和齊王的車駕進了宮,知道他們三兄弟一定會在兩儀殿這邊碰上,雖然她知道,宇文曄先來是有先來的好處,但他一個人對上太子和齊王兩個人,就未必討得了好,況且——宇文淵向來非常忌憚這個兒子,尤其是這一次,兩個郡公一死一傷,宇文淵不可能一點想法都沒有。
所以,她匆匆回千秋殿換好衣裳,正好遇上玉公公慢慢悠悠的來到,便立刻讓他帶自己過來。
沒想到,還沒走近,就聽到了太子請求賜婚的話。
求的,還是虞明月。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安的心跳平靜下來,再度擡頭的時候,宇文愆已經轉過頭去對着正色詢問他的宇文淵平靜的回答道:“婚姻大事,兒臣當然不會兒戲。”
他,沒再看她。
甚至好像,剛剛那一瞬間的目光對視,也只是錯覺。
而得到宇文愆“不會兒戲”的回答,宇文淵的眉頭卻反倒擰得更緊了一些,他有許多話想要問,可看着眼前這雙明明透明,卻再費力也無法看穿他的內心的眼睛,宇文淵又一次感到了一點無力——過去,這種無力感只在漸漸成長,在戰場上能獨當一面,甚至許多時候不再把他的吩咐當成命令的宇文曄面前纔有。
那是一種,既失落,又自豪,卻在登基爲帝之後,漸漸變得不安的矛盾感。
如今,在宇文愆的面前,也有了……
宇文淵又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愆兒,過去朕爲你——定親,催促你回家,讓你成親,你從來都只是推脫。爲什麼這一次,卻主動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