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嗎?
聽到這兩個字,商如意並沒有被撫慰,反倒有些沒好氣的氣息都沉了一下。
當然疼……
這是她第一次知曉,原來人間也有煉獄,就是在女子生產的時候,過去看着將士們衝鋒陷陣,淤血殺敵,刀光劍影中血肉橫飛,讓她覺得這些人英勇無畏;可原來,那樣的引刀一快,甚至斷手斷腳,都只是皮肉上的痛,一處兩處的痛,哪怕挨不過了,大可一死了之。
可真正的劇痛,是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來,讓她痛得無法呼吸的時候,又彷彿有刀斧在體內劈砍着自己的肉身,原來那痛,是從自己的身體裡傳出。
她無法抵抗,更沒有拒絕的餘地。
原來,每一個看似柔弱,手無縛雞之力,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人,都承受過這樣人間煉獄般的磨難,可他們卻從不以此爲苦,不訴苦,甚至沒有告訴過自己的女兒,若嫁爲人婦,若想爲人母,在那之前,要先闖過刀山火海,歷經這樣非人的折磨。
想到這裡,原本的溫柔甜蜜,突然又化作了一點怨懟,她瞪了宇文曄一眼,紅彤彤的眼睛還未褪去血絲,這一瞪,更又淚光閃爍。
宇文曄只感到有一把刀狠狠的扎進了他的心口。
他輕聲道:“很疼,對不對?”
商如意抿着脣,眼睛裡卻是越來越燙,彷彿又有眼淚要涌出眼眶,可剛剛在生產的時候,淚和汗混在一起已經流了一身,這個時候她不僅脣舌,甚至全身都感覺到乾渴得要命,哪裡還有淚能流出來。
於是只能幹瞪着他:“當然疼!我剛剛都快要疼死了,知不知道?”
分明是怨懟,可說出口的時候,卻也因爲哽咽而忍不住帶上了一縷嬌憨,宇文曄又是心痛,又是心動,慌忙伸手輕撫着她的臉頰,湊到她耳邊柔聲絮絮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竟不能給你分擔一點。”
“你還說孩子醜!”
“可的確是不太——”
“你還說!”
“好好,我不說。”
這個時候,往日的冷峻霸氣,竟都在這一刻化作繞指柔,宇文曄只想着讓她好受一些,由着她說什麼做什麼,要什麼都可以,他甚至想不到自己有什麼理由去拒絕,更想不到自己能拒絕什麼,只拼命的安撫着懷中虛弱得連擡起一隻手都乏力的小女子。
幸好這個時候,身後響起了蘇卿蘭的聲音
“殿下。”
宇文曄立刻恢復了神色,一轉頭,只見她手裡捧着一杯溫水走了上來,剛剛看到秦王殿下進來,他們自然都是要避開的,但也不是就這麼無事可做,她知道王妃現在乾渴得要命,所以命人趕緊出去拿了一杯溫水上來,此刻送到宇文曄的跟前,輕聲道:“王妃一定很渴了,先喝些水,潤潤脣舌吧,但,不好喝太多。”
宇文曄聞言,急忙接過那水杯,然後輕輕的扶起商如意的脖子,讓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兩口。
溫水入喉,總算解了剛剛如火焚一般的乾渴。 商如意緩過一口氣來,這才又躺了回去,人更清醒了幾分,急忙問宇文曄:“孩子呢?”
宇文曄仍將水杯捏在手裡,等着她隨時要喝隨時給,聽見她問便立刻說道:“孩子在外面,父皇看着。他喜歡得不得了,這可是他的第一個孫兒,皇長孫,你都不知道他盼了多久,剛剛都差點進來了。”
商如意一聽,眼睛立刻彎了彎。
這個時候,她突然莫名的想起當初在承慶門前和虞明月交談的那個晚上,自己就曾經提起過想要給宇文曄生個兒子,卻被虞明月一頓奚落,似乎看不上自己想要生兒子的念頭,可現在想來,也不知道她看不上自己什麼,這個兒子不僅是將來能繼承宇文曄秦王身份的嫡長子,也是宇文淵期盼已久的皇長孫,令他歡喜之餘,還能緩和皇帝和秦王之間的關係。
更重要的,就是當時虞明月口中有意無意的那一句——
難道他家有皇位?
沒錯,宇文家的確有皇位,而且身爲皇長孫,也能爲宇文曄增加不少砝碼。
再回想起虞明月當時不屑的神情,商如意只覺得她更莫名其妙了一些,便也將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暫時拋到了腦後,又說道:“父皇看過之後,還是抱進來好不好?我想看着孩子。”
宇文曄點了點頭。
他想要起身出去,卻又有些離不開懷中這個虛弱的小女子,是的,竟不是她離不開他,而是他離不開她。
片刻遲疑之後,幸好他立刻想到了什麼,擡頭問道:“對了蘇太醫,如意這個樣子,我們能把她送回千秋殿修養嗎?那裡一切都更——”
“不,萬萬不可!”
話沒說完,蘇卿蘭立刻變了臉色,急得甚至沒聽完就直接打斷了宇文曄的話,急切的說道:“秦王殿下,王妃現在的身體非常虛弱,絕對不能挪動分毫,就讓她在此地靜養,至少要到明天,情況若不好的話,恐怕要三日之後才能下牀。”
“哦?”
“對,尤其是在這兩日,最好不要見風,不然容易坐下病的。”
聞言,宇文曄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而商如意更是立刻就皺起了眉頭,剛剛沒什麼精神的眼神此刻也明亮了起來,道:“可是,這裡是太子的宮殿,我總不好留在這裡……”
蘇卿蘭忙道:“王妃,這一切都是爲了王妃的身體着想啊。”
這時,宇文曄站起身來。
他將水杯順手遞給蘇卿蘭,然後對着商如意柔聲道:“你先休息,這件事我會去跟父皇,還有皇兄說清楚。總之,一切以你的身體爲重,哪裡你都住得!”
商如意猶豫着還想要開口,但宇文曄已經輕輕的按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爲此憂心,然後轉身便走了出去。
可就在宇文曄剛剛走出內殿,走到外殿的時候,一個幾乎刺眼的場景立刻映入他的眼簾,讓他的心都沉了一下——宇文愆正抱着那個襁褓,兩眼如同牽了線一般,溫柔的,定定的看着襁褓中咿咿哭泣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