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到了除夕當天。
這一天難得的風雪停歇,但天氣沒有放晴,厚重的陰雲仍然像一隻巨大的手掌覆蓋在每個人的心上一般,壓在長安城的頭頂,凜冽的北風中寒意如刀,總給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一大早宇文曄便早早的起身,穿戴整齊趕往前朝,陪伴皇帝一道在城樓上接受百官和百姓的朝賀,然後回到大殿上,觀賞了驅鬼逐疫、祭祀祝禱的熱鬧的儺舞,直到中午才又回了千秋殿。這個時候商如意正帶着小圓子在庭院裡撥弄牆角的松柏樹枝,積在上面的雪花立刻飄落而下,淋在兩人的臉上,小圓子被凍得一哆嗦,隨即咯咯的笑了起來。
商如意也笑起來,顛了顛襁褓裡的小娃娃,逗他:“不冷啊?小圓子,雪花不冷啊?”
“咯咯咯咯。”
宇文曄走過來,柔聲道:“當心凍着。”
商如意回頭看他回來了,眼睛笑得彎彎的,道:“今天不太冷,這小子也不怕冷。像誰呢。”
宇文曄瞥了她一眼:“你說像誰!”
商如意沒說話,只突然伸出手去一打懸在宇文曄頭頂的那根樹枝,只聽“啪”的一聲,立刻一陣落雪簌簌飛落,也淋了宇文曄一頭,倒是商如意抱着小圓子嗖的一下從樹下跑開,只剩宇文曄一個人被從頭到尾澆了個遍。
“你——”
宇文曄氣得直咬牙,轉身便要來抓商如意,兩個人笑着在庭院裡追逐嬉鬧了好一陣。
直到跑不動了,商如意才停下來,喘着粗氣道:“不鬧了,不鬧了。”
宇文曄瞪了她一眼,卻還是伸手扶住了她,將襁褓接過來交給早就站在一旁的圖舍兒,然後帶着商如意回到了大殿,這裡放了好幾個火爐,熱氣蒸騰,加上剛剛跑了那一會兒,立刻便出了一身的汗。
商如意脫下外衣,宇文曄卻不放心,又讓人拿了一件薄些的衣裳來給她披上。
商如意笑了笑,問道:“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宇文曄自去洗了手,聽見她問便說道:“前朝的事情已經忙完了,晚些在百福殿擺膳。”
“父皇現在在做什麼?”
“叫了幾個老臣在兩儀殿那邊嘮家常,讓我們也過去,一起說說話。”
“哦?都有誰啊?”
“幾位尚書,還有紀大人。”
“哦……”
若是平時,宇文淵是一定會叫上沈世言,還有裴恤一起說笑的,這老哥幾個相伴多年,自然有很多話說,可湯泉宮那件事後,裴家一家都被軟禁了起來,沈世言也有許久沒有露面了。
商如意倒也沒有太意外,只又問道:“吳山郡公呢?”
宇文曄擦乾了手走回來到坐到她身邊,喝了一口茶之後才道:“父皇原也叫了他,可他今天卻告了半日的假。”
“哦。”
商如意聞言,淡淡笑道:“難得,郡公竟然沒來湊這個熱鬧。”
就在他們兩整理好了衣冠,準備起身前往兩儀殿的時候,這邊的兩儀殿內,宇文淵看着幾個坐在自己跟前,戰戰巍巍,說話喘氣都不敢大聲的幾個官員,又看了看一旁的紀泓,這位最敢說話的老臣此時也只是坐在一旁半眯着眼睛,厚重的花白眉毛讓人看不清,他到底是在聽着話,還是在打瞌睡。宇文淵突然感覺到一陣索然無味。
這種無力感,自從龍門渡一戰後就開始縈繞在他的心頭,經歷了湯泉宮那件事之後,更深重了幾分。
他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你們也都回家吧。今天過年了,恐怕你們的妻兒也都在家裡等着你們團聚吶。”
一聽這話,幾個老臣的眼睛都亮了一下,連紀泓也睜開了雙眼,幾個人相繼起身,對着宇文淵拱手行禮:“皇上,老臣等告——”
“退”字還沒說完,突然,玉公公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對着皇帝行了個禮,然後說道:“皇上,吳山郡公求見。”
“嗯?”
一聽到吳山郡公來了,宇文淵的眼睛也亮了一下,笑道:“他來了?快讓他進來。”
幾個老臣原本都要離開的,突然聽說已經休息了數月的吳山郡公竟然在這個時候進宮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停下來,兩眼瞧着兩儀殿的大門。
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從外面走了進來。
只見吳山郡公虞定興大步走進兩儀殿,身上還帶着一絲冰雪的寒氣,臉上的繃帶也仍未拆除,照說傷應該早就好了,可他一直未拆除繃帶,一來是傷處太過猙獰,二來是因爲天氣寒冷,擔心凍着傷口,可這樣卻越發顯得那隻剩一隻眼睛的臉猙獰刻薄。
紀泓只看了他一眼,立刻低下頭去。
其他幾個大臣倒是十分殷勤的對着吳山郡公拱手行禮,可虞定興並沒看他們,而是直接上前來對着宇文淵便叩拜磕頭:“微臣前來請罪!”
“嗯?”
宇文淵原本笑吟吟的,正要招呼這位親家,卻見他一進來就“請罪”,頓時也愣住了:“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朕何曾治你的罪了?快起來!”
只見虞定興跪在地上,俯身不起,道:“微臣有罪,微臣該死!”
宇文淵皺起了眉頭:“到底什麼事?”
虞定興這才慢慢的擡起頭來,用只剩一隻的,有些發紅的眼睛帶着滿滿的乞憐望着宇文淵,道:“皇上,微臣當初出城尋拿病患,未曾想竟有王崗寨餘孽藏匿其中,微臣老眼昏花,讓此人在眼皮子底下溜走。微臣知罪,微臣該死!”
宇文淵一聽,這才鬆了口氣。
隨即又笑道:“原來你說的是這個。”
“……”
“是,王崗寨的餘孽的確不該放過,不過那個時候是讓你們去尋拿病患,又不是讓你去捉拿王崗寨的人,就算讓他逃走了也是情有可原,朕又沒怪罪你。起來吧。”
虞定興卻仍不肯起身,說道:“皇上雖然不怪罪,可微臣自知罪孽深重,這些日子無一日不思己過,不想着彌補罪愆。所以今日才——”
宇文淵聽出話音:“你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