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結,耳邊迴盪着厲天嶽悲慼的哀求,越來越多的目光朝他們看過來,安慕希僵在原地,兩側的拳頭緊緊握着,說不清的情緒刺痛了她的神經,她卻愣用平靜封存了內心所有的澎湃。
是了,這個現實的世界從不留情,甚至會比你預想的還要無情。
就好像她原以爲經過父親的死,她和厲家就會至此再無瓜葛,她很累了,不想再去追究孰是孰非,她選擇遺忘和原諒是因爲她是真的愛過厲時御。
如果愛他是一場大風大浪的話,那麼她只想在放下之後能享受片刻的安寧。
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當她終於從痛苦中釋懷,厲天嶽卻會來對她提出這樣殘忍的請求。
她來的時候想了很多,其實如果他是爲了厲時御,她是理解的,可他不是,他是爲了付妍兒。
所以對不起,她無法理解。
“厲叔叔,就算我跟您回去了又能怎樣呢?我是無法做到若無其事的去面對她面對那一切的,也許,也許還會因爲我的情緒而影響到她。”
半響,安慕希些許沙啞的聲音終於緩緩響起,可她沒有回頭,她不忍心去看厲天嶽失望痛苦的表情,那樣她會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無情。
她嚥了咽口水,眼裡有液體在轉動,她拼命的忍,卻還是奪眶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爲誰難過,她的心其實也沒有那麼狠絕,她相信爸爸如果還活着,一定也會希望她放下恩怨去勝造七級浮屠,同樣的,如果她還單身,如果委屈一下便能換回一條人命,她會嘗試那麼做。
更何況,那也是等於幫厲時御,正如她曾經所想,即便她和厲時御的結局已是悲劇,即便她不再愛他,可她希望他能幸福,因爲他所受的苦,她懂。
可她能怎麼辦呢?她已不是單身,她現在是顧卓揚的女朋友,既然如此,她應該以他的感受爲主不是嗎?
自從和他在一起,她就告誡過自己,決不能辜負他。
想到這裡,安慕希忽然就明白了,她難過,是因爲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不是聖人,也不是能人,無法讓事情兩全其美。
“小希,厲叔叔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如果你看了妍兒現在的樣子,你一定就會願意救她了。”
“好,就算我願意,就算我和厲時御假裝複合去治好了她的病,那麼一旦我們又分開呢?”
“我現在沒法想那麼遠,我只想她眼前先好起來,小希,你要怎麼恨我殘忍都沒有關係,可我真的是沒有辦法才偷偷來找你的,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就這麼突然死在我的面前,我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我不能夠啊………”
厲天嶽聲音壓抑哽咽,語氣又自責,好像是自己纔是害得付妍兒重病的那個人一樣。
這一刻,安慕希忽然覺得,付妍兒也並非是不幸的,至少有這麼一個男人癡情待她,這不就是身爲女人夢寐以求的愛人麼?
至死不渝。
厲天嶽眼眶泛紅,見安慕希還在猶豫,乾脆直接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小希,厲叔叔求你了,救救妍兒吧。”
“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就在這裡跪着,一直到你答應了爲止。”
安慕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繞是她再裝鎮定,這一幕也讓她慌亂無措了,旁人已經開始對她指指點點,他們談話聲音雖小,但按表象來看,就好看是父女間的糾葛,但不管怎麼樣,下跪是老人,她瞬間被扣上了無情無義,不仁不孝的罪名,甚至還有人拿着手機錄像,準備發到網上聲討。
“厲叔叔,您……您快起來。”
安慕希趕緊上前扶起他,讓一個長輩對自己下跪這不是折煞她嘛,可哪曾想,腳剛一動,手腕就驀然被扣住了。
一股寒氣從身後直逼而來,強勢席捲了整個咖啡廳,安慕希不由得背脊一涼,回頭愕然的看着突然出現的顧卓揚。
震驚之餘,遲延的聲音冷然響起,“喂喂喂,拍照的那些,識相的立馬把視頻刪除,否則後果自負!”
他一臉違抗者殺無赦的兇相,合着咖啡廳的經理把閒雜人等都疏散了出去,但卻承擔了所有人的消費費用和咖啡廳的損失。
這是顧卓揚的原則,能和平解決問題的情況下絕不使用暴力。
一瞬間,整個咖啡廳就只剩下他們三人。
厲天嶽臉色鐵青,悲憤交加的看着壞了他好事的顧卓揚,他覺得自己就快成功動搖安慕希了,可他的出現毀滅了他的希望,只是這麼短暫的一刻裡,他就對這個男人充滿了怨恨。
顧卓揚把安慕希圈在身邊,冷冷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厲天嶽,“安慕希好糊弄,不代表我會看着她被糊弄,你要跪是嗎?請便,看在你高貴的身份上,我可以把咖啡廳暫且借給你,免得你被人看了笑話,你什麼時候跪夠了,我在讓這裡的老闆營業。”
平靜的語氣不怒自威,卻字句決絕,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話落下,顧卓揚摟着安慕希轉身離開。
“顧卓揚!”厲天嶽憤怒的喊住他,“你就這麼愛小希的嗎?你這樣把她強行帶走有沒有尊重過她的想法?”
顧卓揚抄着褲袋的那隻手緩緩一收,連同心都不自覺跟着顫了一下。
厲天嶽的話可以說是戳中了他的痛楚。
安慕希的猶豫他怎會看不出來,可是讓他眼睜睜看着她如和厲時御複合,只爲救她的殺父仇人,又讓他如何心甘?
“一直以來,你們厲家,所謂的名門望族,m國之首,難道不就是抓住了一個女子的柔弱善良才肆無忌憚的進行欺壓?”
顧卓揚鬆開摟着安慕希腰的手,回身睨着厲天嶽,眉眼冷沉,隱隱透着逼仄暗芒,“但那只是她遇上我之前,現在,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只要有我在,我絕不會再讓她跟你們厲家有絲毫的牽連。”
“至於你的妻子,死不了是安慕希的寬恕,莫不是她當初求我放過,她連得抑鬱症的機會都沒有你信嗎?如今就是真病死了也是她的報應!”
“你!”
“不管救的是什麼人那也是一樁好事,好人終有好報,這對小希而言若往遠了看也不是一件好事?”
厲天嶽沒辦法了,只能把長輩也搬出來,“再說,好歹你爺爺和我爸也是世交,你這樣阻止小希救人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會怎麼想?”
可他忽略了,顧卓揚根本不會吃這一套,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人的脾性和自己的兒子多麼相像。
“你這樣跪着,厲老爺子看到又會怎麼想?是爲你對妻子的癡情感動,還是責備安慕希大逆不道?”
顧卓揚皺眉,“在你這裡之前有沒有那麼一絲考慮過安慕希的感受?憑什麼要她拿痛苦去成全你們一家平安?在你求她跟你回去之前有沒有想過這對於她來說有多殘忍?”
顧卓揚冷冷的看着厲天嶽,那麼可怕的眼神,看似無喜無怒,彷彿一潭死水,但在燈光下卻迸射出狠戾的寒光。
厲天嶽被他強勢冷硬的氣場和話語,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他還是沒有放棄,對着安慕希的背影滄桑的祈求,“小希,我會一直在這裡跪到你同意爲止。”
顧卓揚帶着她離開的步伐如此迫切。
車廂裡氣息壓抑迫人,後座的兩個人一路無話,各有所思,可開車的遲延卻背脊發涼,總感覺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終於,回到別墅,顧卓揚有史以來第一次對安慕希發了火。
“爲什麼不告訴我?”
“你去見他爲什麼不告訴我?就這麼怕我知道?嗯?”
他陰鬱的盯着安慕希,眼底燃燒着火焰,心卻繃得緊緊的,彷彿有巨石壓在心頭,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不敢想象,如果當時他在遲一點出現,她是不是就會跟着厲天嶽回去了?
面對顧卓揚冷怒的質問,安慕希無所適從。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因爲她真的想過要跟厲天嶽回去。
只是她不知道,顧卓揚忌憚的不是她去救人,而是她要和厲時御複合。
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複合?
他絕不容許!
安慕希垂眸沉默着,客廳裡死一般的寂靜,顧卓揚心中的火苗在她複雜的沉默中一點點熄滅,心如刀絞,忽然就有液體轉模糊了雙眼。
這一刻,冷靜沉着的他忽然就亂了手腳,他上前緊緊的抓住安慕希纖細的手臂,搖晃着她單薄的身體,“安慕希,你說話,你突然說要出去買東西其實就是要去見厲天嶽對不對?”
“你告訴我,你想跟他回去,到底只是爲了救人還是因爲能和厲時御複合?”
他雙眸如炬,不願意錯過她絲毫的表情,明明是憤怒她的反應,偏偏心底還那樣期待着她的辯駁。
熱淚模糊了視線,安慕希忍着被他抓疼的痛感,緩緩蠕動些許蒼白的脣瓣,“顧卓揚,我……”
一開口,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居然已經沙啞的不像自己的。
“我……對不起……”
空氣中,安靜的讓心慌。
顧卓揚抓着她手臂的手忽然鬆了力道,卻開始顫抖,他吞了吞口水,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點點放慢,如同遲暮的老人。
“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嗯?”
“我……我不是故意瞞着你去見他的,見面之前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我見他只是單純的出於尊重,真的沒有要跟他回去的打算。”
“可你剛剛不是猶豫了?我看的出來,你動心了。”
“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是因爲是想着能和厲時御複合……”
“顧卓揚,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安慕希淚眼朦朧的看着發怒的男人,胸口絞着疼。
顧卓揚抓着她的雙手緩緩鬆開,面對着她滾滾落下的眼淚,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只是他忽然有些迷惘了,不知道她哭,是因爲什麼。
深深的凝望了她許久,如鯁在喉,他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在彼此沉默的對望中,他選擇了轉身離開。
不是相信她,而是,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事情。
該尊重她的意願?還是忠於自己的內心?
她若回去,還能回來嗎?
太多的擔憂和害怕失去,讓他一瞬間想要逃避。
安慕希站在原地,百感交集,目光復雜的看着那道頎長卻落寞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樓道,書房的門砰的一聲關上,此時此景之下,那扇門,彷彿成了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阻隔。
她僵硬的挪步到沙發上坐下,時不時的擡頭看牆上的時鐘,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扇門依舊緊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