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香格里拉。
明寒坐在汽車站的長凳上,靜靜望着玻璃窗外的碧空。沒有云,陽光如同金線一般從透明的天上垂落下來,照得這方神奇的天地越發光彩耀眼。遠處的雪山沉默矗立,千百年,送走旅人又迎來歸客。
可他卻好慘,只是一片浮萍,爲了尋找一個人而漂流到這裡來,隨即又要離開,前路依舊是茫然無頭緒。沒人迎接他的到來,也無人爲他送別。
明寒將軍裝款風衣的領子又拉高些。高原的早春依舊風寒,更何況他脖子後頭乍然沒有了長髮,直到今日還是有些不習慣,只覺涼風一個勁兒鑽進脖領子裡去。
“張傑和謝娜的婚禮就是在這兒舉行的哦。聽說光是禮金就收了三千多萬呀!”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後頭鑽進明寒耳朵裡來。
明寒心裡有點納悶兒,剛剛過來坐下的時候,只看見後排坐着一個女人,誇張地戴着當地藏民的那種大翻毛皮帽子,身上更是披掛着氆氌藏裙,還有各種真的假的寶石項鍊。明寒之前只是大致瞥了那個女人一眼,眼光還都被她身上琳琅滿目的東西給吸引去,也沒注意那女人的相貌。此時聽她聊起八卦來,那她是在跟誰說?難不成是跟他?(小注:氆氌簡單地說就是大家常見藏式衣服上那種一條一條彩色的羊毛織物,可以做衣服、絨毯等。)
明寒因爲形容俊美,氣質宛如青天白月光,所以這輩子也沒少了被女人搭訕。但是他從小就學會了謹守家規,對女人的搭訕向來只當沒聽見。
那女人自己還繼續說,“當明星真好啊,舉行個盛大的婚禮不但不用自己花錢,還有人給贊助。好像迪慶這邊的政府給的贊助,而是企業的贊助——光那贊助費,連場地帶酒店,以及一切設備的,少說也要幾千萬呀!就圖這倆人能幫着宣傳本地,然後創造旅遊資源。其實這個創意真不錯,在香格里拉舉行婚禮,相信是許多人的夢想哦——這樣的純淨之地。”
“這裡,真的是一個能讓愛情修成正果的地方,你說是不是?”
嘟嘟嘟,那個女人都不嫌煩,自己說個沒完,也不在乎明寒根本就沒有迴應的意思,依舊像個小炮彈發射似的一個勁兒地說。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爲修來生,只爲途中與你相見……”那女子竟然還動情地背誦起倉央嘉措的詩歌來。這詩詞的內容卻猛地撞進明寒心底。這說法,豈不是正與王力宏《心中的日月》的歌詞如出一轍!——“旅途的前後多餘,只爲遇到你……”
明寒的心狠狠一疼,越發不想說話。
終於,那女人看明寒絲毫沒有半點反應,這才停了口,兩人之間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那女人又幽幽嘆了口氣,“我只是奇怪,爲什麼會有人笨到不會趁熱打鐵,藉着明星婚禮的餘溫乾脆把自己喜歡的女人搞定呢?要知道女人都是感性動物,她說不定就會答應了啊!”
明寒這才聽得渾身一震!
——這話,分明是針對他說的!
明寒猛然回頭,詫異看見一張被環繞在一堆彩色氆氌與各色石頭之間的小臉兒。那面頰上有小小的蒼白,顴骨上不例外地各有一坨高原紅。
“簡桐,怎麼是你!”明寒那樣沉靜的人,激動之下轉身急了,差點沒從長凳上跌倒下去。
反觀小老師兀自將自己堆在各種色彩爛漫的氆氌和各色石頭裡,只有黑眼珠轉了轉,“明寒,我不是弄棋啊,你幹嘛見了我也這麼激動?這要是棋子兒不小心看見了,不得誤會你暗戀我啊?”
“哈——哈……”來高原這幾天,明寒終於第一次開懷大笑開。方纔那一瞬間,明寒差點有種錯覺,眼前的人不是簡桐,而應該是女版的蘭二少!
從前簡桐在他印象裡是素淨而婉約的小女子,可是此時她將自己堆在一堆色彩裡,怎麼竟然就有了蘭二少這股子臭屁了?
——看來相愛的人真的是有夫妻相。這位簡老師從前將自己看管得很嚴,如今跟蘭二少在一起久了,這股子裡的狂氣自然而然就釋放出來了。
“小桐,又見到你,真好。原來你竟然回國了,讓我大大驚訝。”明寒由衷伸手跟簡桐握手。
簡桐依舊坐在那堆色彩鮮豔裡,僅僅是轉了轉黑眼珠,啓脣如刀,“我自己一個人懷着寶寶跑到高原來,都是被你害的!我要是有了高原反應,就找你算賬!”
明寒人如其名,這多年來也向來是冷靜而睿智的男子,除了面對弄棋的時候有些慌亂,此外面對任何人都是一貫的冷靜。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一樣不慌不忙。
可是這一次,坐在高原的汽車站上,面對將自己埋在一對彩色石頭和織物裡、只有黑眼珠轉一轉的簡桐,明寒可真是心驚肉跳!
“小桐你懷孕了?”明寒不矜持了,趕緊走到後排座位上來,彷彿怕簡桐自己坐都坐不穩,“你到高原來,蘭泉知道麼?你又怎麼會因爲我而到高原來?”
簡桐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我回國第一站先到東北去,看那批文物是否安好,再就是去看你。結果人家說你已經走了,我就猜到你肯定第一時間跑去找弄棋,我這個急啊,所以哪兒還顧得上是不是高原,就跟着來啦!”
簡桐說着又僅僅是轉了轉黑眼珠,“你們倆啊,一個是死心眼兒,一個是悶葫蘆,我真是被你們倆愁死!我不跟着來,八成你們又得錯過!”
對於弄棋與明寒兩個人,簡桐最是放心不下。這兩個人都是爲了蘭泉的任務傾盡了自己的心血:弄棋在藏區尋訪高僧,請教古老的悉曇梵字;明寒就更是以真做假,配合蘭泉完成任務……如果沒有這兩個人,估計蘭泉還被纏繞在悉曇梵字的迷宮裡出不來呢,哪兒能這樣快就搞定一切?
簡桐永遠無法忘記,在長春火車站,擾攘的人羣裡意外看見明寒身影剎那的那種感覺——彷彿紅塵擾攘,而他頎長的身影只是一縷青煙。讓人看見了他,卻還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爲他整個人的氣質是與紅塵俗世那麼格格不入。那種感覺並非清高,而是遺世獨立的孤單,甚至還有絲絲的絕望……
簡桐不喜歡這樣,她要幫他們!這一對死心眼兒和悶葫蘆,如果沒有第三個人從中攪和,他們倆肯定還沒辦法在自己走到一起去!
“明寒你這是要去哪兒啊?”簡桐指了指汽車站的電子屏,上頭有即將到站和發車的汽車班次,“大理?”
高原不通火車和飛機,要想離開,須得要到大理或者昆明轉乘火車或者是飛機。
明寒黯然點頭,“是。”
“你覺得弄棋已經離開了此地,所以你就也要走了。然後沒頭蒼蠅似的繼續去撞,天涯海角去找她?”
明寒難得地臉紅,“實在不行就回家去,守株待兔。這個春節弄棋都沒回家過年,我想她今年怎麼也會回來。”
簡桐翻了翻眼睛,伸出小手來,詭秘地招了招,讓明寒附耳過來,“打個賭吧,我說今晚上就能幫你找到弄棋。”
“怎麼可能!”明寒愣住。
簡桐臭美地在一堆氆氌和石頭裡扭動扭動,“打賭吧。賭注是——”簡桐翻了翻眼皮,“靳老爺子、老太太是不是也上譚菜館嘗過菜?”
“有。”明寒據實相告,“不過兩位老人家都是傳了菜到府上去,並不親自來菜館。”
“那就行!”簡桐一拍大腿,“你就告訴我兩位老人家都愛吃什麼。還有,把你這雙看人奇準的眼睛借給我,你得將兩位老人家的脾氣秉性事無鉅細地全都說給我聽。你看出了什麼,你就都得告訴我。”
明寒笑起來,已是明白簡桐用意,“是否還要將靳省長和於阿姨的喜好也統統說給你聽。”
簡桐面頰終於紅了起來,“你說呢?”
明寒愉快點頭,“好啊。只要你能幫我找到弄棋,就算讓我用全世界交換,我也去拿給你!”
“切……”明寒這樣感人的話,卻遭到簡桐的白眼。簡老師正襟危坐,“我要是要整個世界,蘭泉自然會拿給我。要你的幹嘛?”
“哈哈……”明寒這一次終於由衷大笑開。此時的簡桐讓他多了一層感悟,從前並不是很確定蘭泉最初是如何被她吸引住,畢竟那時候的簡桐看起來很普通,此時卻點點懂了——這世上能治得住那位張狂的蘭二少的,也只有這位小老師了吧?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做?”明寒像個乖學生樣地虛心求教。
簡桐天真無邪的眨眼睛,“去給自己找個同性戀人,咱們晚上去酒吧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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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弄棋去香格里拉的時候,還不知道張傑和謝娜要在香格里拉結婚。寫到這兒,他們倆剛結完,正好配合上這段文想要表達的意境——咔咔,真是覺得好巧。稍後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