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琴早晨剛剛走進畫廊,員工便向她使了眼色。聽琴心中便是一沉,她明白,是那個奇怪的客人又來了。
聽琴走進內間去,果然看見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正抱着手臂,凝着牆上一幅抽象畫,似乎正看得出神。
聽琴心裡煩歸煩,可是商人的精明卻還是有的。趁着那客人轉眸過來的一剎那之前,聽琴連忙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換上殲商慣有的熱情洋溢的笑容,“哎喲,杜先生,又來看畫啊。今天看好了哪幾幅?或者需要我給您介紹介紹?”
那高大的黑衣男子見了聽琴,無聲地笑,露出一口白牙。
聽琴也奇怪,這男子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高高壯壯的,像個直立版的大黑熊,怎麼這一笑起來,卻似乎有種孩子般的頑皮味道?
看他五大三粗的樣子,皮膚黝黑、肌肉賁突,更像個黑.社會打手,而根本不像懂畫的人!
腹誹歸腹誹,聽琴就只能跟着笑得更甜,“杜先生今天的心情看來好極了,那我們畫廊一定會因此而受益了。”
這位杜先生最近一個月,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在固定的時間來。一般趕在週二的早晨,畫廊剛開的時候。
坊間有句俗語:禮拜二,買賣淡。聽琴的畫廊禮拜二就是生意最差的時候,所以這位杜先生每次來都是整個畫廊裡只有他一個顧客,讓聽琴想不注意都不行。
尤其,杜先生每個週二來,都會將一面牆壁上的畫都買下。
通常做系列展的時候,他這麼做還有情可原,可能是買同一風格的畫作,或者買一個類型的畫家的作品,可以做投資等增值;可是他每個週二都這麼幹,而且經常一面牆上掛的畫作根本就不是一個風格和畫派的,創作者更是五花八門,這樣的畫他也統統打包買走……聽琴就只能送他三字評語:“精神病”了。
不過這精神病卻是她畫廊的大福音,聽琴自然待若上賓。
不過不知此人身份,只在他留下的送貨地址上,留下一個姓氏:杜。
杜先生當然沒讓聽琴失望,指着一面牆上所有的畫,“好,這些,都要了。”
聽琴心裡的小算盤噼裡啪啦扒拉開,自然是心花怒放。
“不過,駱小姐,杜某今天卻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駱小姐賞臉吃個飯?杜某有事相求。”
聽琴天生冷豔,這樣來自異性的邀約她見得多了。想了想,聽琴笑開,“好。不過不能是杜先生請客,應該我來請杜先生。杜先生這麼照顧我的生意,我想好好謝謝杜先生纔是。”
“杜仲。”那男子好整以暇,輕聲。
“杜仲?”聽琴挑了挑眉,“嘖嘖,好名字。”
“駱小姐的畫廊名字也好。明明是畫廊,卻名爲‘聽濤’。取通感之妙,明明經營眼觀之物,卻只覺耳畔驚濤拍岸。果然不凡。”
面對這樣明白的讚揚,聽琴卻垂下頭去,興趣缺缺。
幾乎每個顧客見到“聽濤”這名字都會一驚,沒想到這裡是畫廊;繼而生出類似杜仲的這種感慨。
其實都錯了,他們都不懂。
不過她也沒必要對他們說。這只是自己壓在心底的一個秘密。她沒想要與別人分享。
跟杜仲約好了中午的飯局,聽琴扭頭看見畫廊大門外停着的軍用吉普車。聽琴一皺眉,走過去掀掉蘭泉面上蓋着的報紙,“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
蘭泉跟着聽琴,懶洋洋走進畫廊來。扭頭看了看工人們正在拆卸、封裝的畫作,“哎,我掛那牆上的畫呢?”
“賣了。”聽琴一邊忙着簽單子,一邊頭也不擡地說,“還賣了高價。”
蘭泉扯了扯聽琴,“姐,那畫我要拿給人看的,你給我要回來。”
聽琴聽着就扭頭來望蘭泉,瞪了瞪眼睛,“你瘋了?賣了的畫還要回來,你要我賠人家定金啊!”
“別那麼貪財,行不行啊?”蘭泉搖頭,“你們駱家又不缺錢,你幹嘛現在變成這麼錙銖必較的?”
“不用你管。”聽琴別過頭去,語氣繼續狠叨叨,“反正我賣出去的畫,你別指望着我還給你要回來!”
“姐……”蘭泉扯住聽琴的衣袖耍賴,“姐,求你了。真是答應要給人看的,很重要的。”
“很重要的?”聽琴轉回頭來,“給誰看?幹嘛用的?你要是告訴我,那我就答應你考慮考慮……”
一整個早晨,簡桐一直在迴避蘭泉的目光。
他卻一直都在望着她,那目光專注而灼熱,從衆人的目光裡特立出來,攪擾着她的心神。
簡桐提醒自己鎮定,不能這樣亂了心。
故意別過眼光去,整場點名,她一眼都沒看過他。即便點到他的名字,他起立回答,她也只是垂下眼眸去看點名冊。
好不容易熬完了點名,簡桐抱着點名冊走到走廊裡,按下靳欣辦公室的電話。電話響了兩聲才被接起,靳欣的嗓音略帶傲慢地從電話裡傳出來,“什麼事?不知道現在是工作時間麼?我沒有佔用工作時間來談私事的愛好。簡桐,我希望你也能分清此間的區別。”
簡桐咬了咬脣,“靳副校長,您又多慮了。我根本就沒有佔用工作時間跟您談私事的想法;再說,我們之間也沒什麼私事可談。我只跟您說一句話:別再欺負我媽;我的逆反心理很強,如果您再這樣做,那我發誓,一定背道而馳——您不希望發生的事情,我反倒要讓它發生!”
媽說過,永遠不要在對手面前哭泣,更不要求告。如果你不想逃避,那就勇敢地反擊!
靳欣去找媽,爲的是誰?可能表面上還拉着個蘭泉,但是簡桐明白,靳欣心裡最擔心的那個自然是她的親生兒子梅軒。
靳欣不是就想拆散她和梅軒麼?那她反倒更要跟梅軒在一起,絕不分開!
“我永遠不會跟梅軒分手,靳副校長請您死了這份心吧!”簡桐冷冷說完,果斷掐死電話。
這樣面對靳欣賞,她不無忐忑。靳欣的氣場很大,總能給人巨大的壓力感。可是簡桐不會允許她再欺負媽。靳欣不是最會威脅人麼?那她簡桐這次也要來一次以彼之道還至彼身!
想要保護媽,這份心情讓她無畏。
簡桐抱了本子堅定走回辦公室去。
隱在走廊拐角處的蘭泉皺緊了眉頭。
她說她永遠不會跟梅軒分手!——爲什麼,他聽見她這樣語氣堅定的話,會心中涌起那麼大的憤怒和絕望?!
午休,簡桐從辦公室出來。走廊裡下課的學生們熙來攘往,說着笑着,或者急着去食堂排隊買一份好菜。
熙來攘往裡,窗口一個白衣的身影靜靜站立。
簡桐急忙低下頭,就當沒看見。
可是他站的地方正是她離開的必經之地,儘管她已經很小心地幾乎貼到了走廊另外一邊的牆壁上去,卻還是被手長腳長的他輕易一把扯住手臂!
簡桐惱了,擡頭瞪着蘭泉,“昨天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不是麼?請你放手!”
蘭泉靜靜望着簡桐,心中那份奇異的憤怒感越發擴大。她一邊在那麼堅貞地發誓永遠不跟梅軒分手,一邊卻又在這樣冷酷地想要跟他切斷一切聯繫!
蘭泉忽地笑了,那笑卻沒有溫度,“我昨晚的話也說得很明白了:小老師,我不會放棄!”
簡桐閉了閉眼睛,“那是你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蘭泉抿起薄脣,忽猛地用力,扯着簡桐的手臂就走!
簡桐低吼,“你要幹什麼!”
中午的陽光明晃晃地從窗外投射進來,在他白衣上反射起一片清光,明晃晃地耀花了簡桐的眼睛。他就在那片耀眼的光霧裡若有似無地笑,似乎溫柔又似乎無情,“小老師,你忘了你還有事要求我幫忙麼?如果你真的不理我了,你的漫畫社又該怎麼辦呢?難道你甘心讓那幾個畫手刁難死你?”
“跟我走!帶你去看畫。”蘭泉說着直接扯着簡桐的手臂就向外走。
簡桐掙扎了下,卻不得不被蘭泉的理由給抽去堅持——她現在的確需要他的幫忙。否則,漫畫社將折在她手中。
蘭泉將簡桐拉到“聽濤”。聽琴跟杜仲飯局去了,畫廊裡的工作人員知趣地不做打擾。蘭泉直接扯着簡桐到了畫廊內間。牆壁上只剩下孤零零一幅畫。
那樣醒目,簡桐想不看見都不行。
畫是用漫畫的手法畫的,手繪細膩、線條優美、色彩和氛圍的感染力極強。
更重要的是——簡桐就彷彿在照鏡子,驀然在一幅畫卷裡,看見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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