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猗放學走進排練廳,合唱團的孩子們便擁過來。
“猗猗,猗猗,那個家庭真的是太神奇了!”
二姑父明寒家裡,簡直就是小小的神秘谷,裡頭有關皇家大內的神秘故事多着,猗猗每次去都覺得自己彷彿來了一次穿越時空之旅。那些古老而神秘的中國文化能帶給這幫外國孩子的衝擊,猗猗就更能理解了。
“你們最好奇什麼?是我二姑父親手做給你們的御膳,還是他們家裡那些媲美故宮博物館的收藏?”猗猗笑着問。
小約翰瞄了一眼周遭,扯着猗猗的手臂,“菜很好吃,瓷器也好漂亮,可是最吸引我的卻不是那個。我看見了一位老人家,該怎麼形容呢,他是男人,可是嗓音卻如女士;遙遙看着,他的身段、手勢也很有女士的味道。”
“我是偶然走進後院的,正聽見他在那兒唱歌。天,無法想像竟然是一位老年男子唱出的歌聲,我還以爲是一位女高音歌唱家!”
猗猗就笑了。
她知道小約翰說誰呢。明氏家族長輩裡頭好些都是當過太監的,明家最後一位太監是二姑父的祖父,他跟着溥儀在僞滿洲國伺候過的,如今也將百歲了。
清代的皇親國戚都好戲,爲了討得主子歡心,那位老太爺也學過戲。當年主子招名角兒進宮來演戲,老太爺給湊戲,結果上臺一亮相,竟然贏得滿堂彩,絲毫不遜於那些梨園名角兒。
那位老爺子年紀大了,卻也有許多當年的生活習慣至今未改。比如晨昏都會弔吊嗓子,唱兩句。老人家說這不單是爲了唱戲,也是把胸腔中的濁氣吼出去,另外也是提提精氣神兒。
小時候猗猗到二姑父家玩兒,看見老人家這副做派,還很不適應了一段時間。見了面非要叫“奶奶”而不肯喊“爺爺”。爲這,她當年差點捱了媽媽的打,多虧有老爸護着。
想來就是老人家吊嗓子讓小約翰給聽見了。
合唱團的少年都是歌唱的天才,所以他們對於歌唱纔會更感興趣,那份好奇超過御膳和瓷器去,是很自然的。
猗猗就樂,“虧你們還說什麼男高音、女高音歌唱家,我們不這樣講的。那位老太爺唱的是旦角,就是我們中國京戲裡的女子。男人唱女聲,聲帶的要求就很嚴格,所以要每天練嗓兒,尋找大小嗓的共鳴。”
猗猗笑,“我們中國京戲的門道也多着,我這樣說你也未必懂。這樣,待會兒排練完了,我給你找個片子看,陳凱歌導演的《霸王別姬》,你們就懂什麼叫‘男旦’了。”
“啊,我知道了!”小約翰滿面揚起明光,“是不是就如同梅蘭芳先生一樣,男人飾演女人,卻一樣風華絕代?”
梅先生當年也曾漂洋過海去演出,所以擁有國際聲望。國際聲樂系統的人士,也對梅先生頗有敬意。小約翰出身音樂世家,自然是知道的。
“原來你知道!”猗猗也自興奮。
國粹京劇雖然也吸引外國人注目,可是能懂內裡規矩的人不多,猗猗原本還有點不知道怎麼跟小約翰解釋男旦的現象,沒想到小約翰年紀不大,倒是知道梅先生。那她自然不必多費口舌了。
“我開始還擔心,你們歐洲人不理解。”猗猗坦率而言。
“原來angel的所知,也不過就到如此。”耳邊忽然傳來清清涼涼的嗓音。三分戲謔,卻有七分譏誚。
那聲音本來很輕,輕得就如同窗外的風輕輕掠過耳際去,可是卻讓猗猗宛如振聾發聵!
猗猗這回再度覺得自己是幻聽了,遲疑了片刻才扭回頭去看——
偌大排練場,金黃色的地板,合唱團的人影在視野裡來來回回。可是猗猗卻只覺時空靜止,就連空氣中的微塵都停止了浮蕩。
天地皆靜,人間所有的光輝都凝集在那個人的指尖。
他依舊一襲純白西裝,今日卻在左胸口袋裡插了一枝紫羅蘭。
——讓人咬牙切齒的貴族範兒,傲慢到了骨頭裡!
猗猗情不自禁露出犬齒來,“你,竟然敢出現?”
面對猗猗站着的小約翰,本來跟猗猗說得好好的,忽然見猗猗露出犬齒來,嚇得他退後一步。
試想,相貌純美如天使一般的小女孩兒,剛剛一秒還帶着透明的微笑,可是下一秒卻呲牙露出犬齒來——那種反差實在太大。
一見小約翰被嚇退的樣子,那妖孽似乎開懷地啓齒一笑,“我出現又有什麼奇怪?只可惜嚇退了人家的不是我,而是你……angel,神愛世人,難道神沒告訴過你,要對所有人美好且友善麼?你怎麼可以這樣嚇人?”
猗猗沒搭理他,只盯着小約翰的反應。
只見小約翰回頭望見他,彷彿微微吃驚,竟而轉身走到他面前,深深鞠躬下去,“您來了。”
猗猗驚愕,目光穿過小約翰,落在他面上。
妖孽傲慢地笑,同樣沒將目光落在小約翰身上,而是徑自居高臨下睨着猗猗。彷彿在說,“你看,我說過,他們都是我的僕人。你還不信。”
“你,你方纔是什麼意思?”小約翰退去,猗猗驚得咬住脣。
本以爲這妖孽定然是躲着不敢見人的,哪裡敢想,他今兒竟然大搖大擺出現了,而且就連露面都是這樣傲慢!
旁邊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原是赫勒先生到了。
他應是方進門就看見了妖孽少年的出現,於是趕緊走過來,腳步是掩飾不掉的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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