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曼谷。
夜色靜靜。
比夜色更加寧靜的是平靜的水面。
水天如墨,天上星子倒映入水裡,一顆一顆,宛如晶瑩的淚。
波上一葉小舟,靜靜停泊在江心,船舷邊並無絲毫漣漪,彷彿整艘船已經融入水面寧靜。
顯然,那船上的人,已是許久一動未動。
即便那人背影裡是燈火裡金碧輝煌的宮殿,那宮殿映入暗色的水波,華麗卻也映滿了寂寞。
一水之隔的差猜家,差猜的母親從窗子遙望到這一幕,都是嘆息,對着兒子說,“你看,那位貴人又在如此發呆了。”
那位貴人,自然是冽塵。
水天如墨,他一襲白衣獨在水天之間,那樣清逸出塵,卻也——寂寞。
差猜也是嘆息。
“真是不明白,這位貴人究竟想要的是什麼?財富、地位、成就?這些,他如今都有了,可是彷彿唯一的愛好只是這樣獨自坐在江心,一坐就是大半夜。”
差猜難過地甩甩頭。母親說得沒錯,主人每天除了將公事從早忙到晚,唯一的消遣就是這樣坐在江心,天地寧靜,他卻孑然一身。
與母親不同的是,差猜知道那個原因。
少夫人當年曾經住在他家裡過,與主人的宮殿就是隔着這樣一泊水面。所以主人想念少夫人的時候,便會自己划着小船來到江心,靜靜地,彷彿想要追溯那段時光,彷彿想要——拉近與她的距離。
可是他只肯到江心,想要拉近距離,卻又恪守着最後一段距離。
主人自己是學心理學的,他差猜跟着主人這麼久,多多少少也有耳濡目染,差猜此時也能明白主人心裡的想法——他終究還是要與少夫人保持最後的距離啊,儘管那麼想要靠近!
明明那麼思念,又何苦非要遠離?主人這究竟是怎麼想的!
過去還是有機會彌合距離的,可是主人卻自己給硬生生地放棄了機會!如今少夫人在金三角召集傣幫舊部,已經公然要與主人決裂!
主人明知道少夫人那樣在意傣幫,可是他當初又何必要那樣做!反過來說,既然他也能想到少夫人會爲了傣幫而與他決裂,他爲什麼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而只是呆呆地坐在江心這樣絕望地思念着她!
爲什麼不趁着來得及的時候彌補,爲什麼要眼睜睜一步步走到如今!
少夫人那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即便傣幫重建,可是傣幫已經沒有了罌粟!在那貧瘠的金三角,傣幫將如何生存?
少夫人也是,明知道主人還在愛着她,她爲何就不肯回到主人身邊?
這一對啊,真是讓人想不通的怨偶!
中國雲南。
滔滔林海,風聲颯颯。
林中無國界,走着走着便能一腳跨出國境而不自知。不過對於居住在林子周邊的邊民來說,林子是他們幾乎每天都要通行的路途,國境線對於他們來說絲毫沒有什麼神秘感。他們每天都要出國、歸國。
更有甚者,有的人家房子的一半在國內,另一半已經是另外一個國家;有的房門是國內,院子就是國外;耕種的田地一半是國內,一半是國外。
在這樣的林子裡,看見個邊民優哉遊哉地走來,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樹下本坐着幾個邊民打扮的漢子,打着呵欠,顯然是相當疲倦。其中更有個嚴重的已是鼻涕眼淚都淌下來,嘴都把不住了:
“草,不讓老子吃煙,老子怎麼活!”
身邊的同伴哆嗦着手,從挎兜裡掏出個小瓶子來。瓶子裡頭有褐色的藥片,倒出來扔給那涕淚橫流的男子,“吃這個吧。殿下說過,只允許我們吃這個!”
涕淚橫流的將藥片急急忙忙含進嘴裡,少頃終於安靜下來,靠在樹幹上彷彿進入了某種美妙的境界,安詳地彷彿睡着。
那遠來的邊民穿了身牙白土布的衫褂,頭上還裹着同樣顏色的頭巾。他看見那幾個漢子,便也打着呵欠湊過來,“幾位老哥,還有沒有貨?我,我買!”
這是國境不清的原始森林裡,那邊民還操着一口地道的當地話,那幾個漢子就也沒有過多防備。國境周遭的一些村鎮幾乎是全民都吃煙,這樣的買賣本是常見。
“草,你問錯認了,我們吃的東西不是你要的煙!”那幾個男子有點不耐煩,揮手讓邊民離開。
“不是煙?”那邊民呲着牙就瞪眼睛,“怎麼可能!你們那個老兄剛剛吃的不就是?看他現在不是酒high了?”
“告訴你不是就不是!”那幾個漢子有點惱了。
邊民一看情形不妙,趕緊說軟話,“幾位老哥,兄弟我不懂規矩,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啊!兄弟實在是打熬不住了,今天出來還忘了帶煙。這煙癮犯了,難受死了,難受死了……”說着抱着頭滾倒在地,眼淚和鼻涕都淌出來。
那幾個漢子對望一眼,嘆了口氣。這份痛苦他們也都明白。那個身上帶了藥片的便倒出兩片褐色的藥片塞進邊民口裡,“遇見我們算是你的造化。”
那邊民吞了藥片,漸漸平靜下來,臉上露出夢幻的神情。說話都輕飄飄的,“哎喲,這個,這個是什麼藥?很、很high啊……是,是煙土做的吧?”
“不是煙土。”那幾個漢子徑自說話,也都不搭理邊民。
“這藥片好是好,關鍵時刻能救了咱們的命——不過就是藥勁不夠啊,沒有煙土過癮。”其中一個漢子打了個大哈欠,“殿下不讓我們再種煙土,說是種子不夠。這得熬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滾在地下的邊民長眸裡黠光一閃,“煙土種子?我,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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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