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懷瑾沉默了一會,才低聲說道:“皇上現在病重,也不知還能挨多久。若是天意使然,皇上駕崩,而泰王就在此時發兵攻入金陵城,爹就是手握重兵,也出師無名……”沈紫言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帝現在生死未卜,又被皇后娘娘隔絕了,一旦泰王發兵,福王根本無法從皇上手中得到出兵的詔令。而大楚朝對於勤王一事也有明文規定,勤王的軍隊根本不能越過金陵城的護城河。可是現在泰王已經在金陵城安插了不少暗線,到時候,福王又將以什麼名義來清剿這些叛軍呢。
這天下不乏黑白顛倒的故事。有些時候,黑的能說成白的,而白的也能說成黑的。
若有朝一日,福王忠心護主,反倒被人說成了心懷叵測,因此而引火燒身,給福王府帶來莫大的危機,豈不是叫人心寒雖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可皇帝顯然不是什麼大肚量的君主,不然也不會寧可相信會進獻美人的泰王,而對忠心耿耿的同胞親弟弟福王滿心猜忌。現在福王的處境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沈紫言相信,若有一日泰王的軍隊開始在金陵城發難,不管是福王,還是杜懷瑾,都會毫不猶豫的率兵勤王,可是那樣,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過慘重。
一旦日後皇帝追究起來,福王府上上下下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甚至,有可能會株連九族。沈紫言不可能不畏懼死亡,更何況若是因爲自己而連累到沈家上上下下,只怕是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明知道這件事情的是是非非,可惜,到最後能主宰這件事情的,是現在生死不明的皇帝。簡而言之,若是皇帝能活到平定叛亂的那一日,勢必會追究福王在沒有詔令的情況下帶兵攻入金陵城的過失。若皇帝在泰王叛變之前撒手人寰,皇宮內羣龍無首,福王出師無名,日後照樣會成爲新皇帝的眼中釘,只會欲拔之而後快。
而唯一能改變這種局勢的辦法就是,擁立新君。這也不是十全十美的策略,可是事到如今,除了這一步路,再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
“三少爺打算擁立誰?”沈紫言目光灼灼的看着杜懷瑾,沒有片刻猶豫,“不知三少爺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妾身去做的?”杜懷瑾早已察覺到沈紫言的聰明,但對於她第一時間做出這等反應,還是微微有些詫異,說起來,她進門才幾日的功夫現在也不是客套的時候,杜懷瑾鄭重的直視沈紫言,“爹和我商量了許久,都決定擁立六皇子上位。”
六皇子?
沈紫言相信這不是杜懷瑾一時情急下做出的決定。
一旦決定擁立誰上位,就意味着被打上了烙印,終身都無法擺脫。若是擁立的六皇子能夠順利登位還好,若是被他人捷足先登,那後果就不堪設想。
沈紫言雖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些,可自小看過的史書裡面,有不少這樣手足相殘的故事。不管最後登位的是誰,當初和他一起角逐的兄弟,到最後都只有一個命運。
那就是死
而福王府作爲最堅實的擁立者,最輕的發落,也是流放的命運。
沈紫言生生打了個寒戰,可又在心裡勸慰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在不博一把,怎麼知道沒有生機?不管是否邁出那一步,福王府都不會有安寧的日子過。退一萬步講,福王若是對泰王謀反一事置之不理,作壁上觀,任由泰王長驅直入,後果就是東宮太后娘娘和福王府一齊在劫難逃。
前前後後都逃不出一個死字。
難道從一開始,福王和杜懷瑾就料到了這一日,早早的做好了決定?
杜懷瑾見她一開始尚有些慌亂,而不過一瞬之間的功夫,就鎮定了下來,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很慶幸。這樣聰慧而胸有丘壑的女子,註定是可遇不可求。
沈紫言卻沒有時間再和他客套,既然杜懷瑾當着自己的面說了出來,那想必就是有什麼話要吩咐自己了,也就再次重複道:“三少爺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妾身去做的?”算是明明白白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六皇子一年前迎娶了盛國公府黃家的大小姐,再過幾日黃家老夫人的六十歲大壽,六皇子和黃家大小姐想必也要回家拜壽。你就跟着娘去一趟,也將我們的意思,略略和六皇子提一提。”杜懷瑾頓了頓,又說道:“娘和貴妃娘娘是表姐妹,只是這些年爲了避嫌,兩個房頭也不曾走動,但親戚的關係還在那裡。黃家和我們家一向都有往來,你和娘一起去,也不會引人注目。”
沈紫言很鄭重的答應了。
杜懷瑾卻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俊逸的面容上籠上了一股說不出的淒涼,“我幼時不知事,總想着過着邀上三五好友,閒來時垂釣走馬的生活,雖然地闊天高,可惜這一日終究是無法盼到了。”這還是沈紫言第一次從他口中知道,他最真實的,也是最渴望的心意。
沈紫言突然覺得自己和杜懷瑾是一類人,都是盼着平靜卻終究是身不由己的一羣人。想到此處,她破天荒的攬住了杜懷瑾的胳膊,輕輕靠在了他寬闊的肩膀上,“會有那麼一天的。”輕聲細語,似是對他說,又似是對自己說。
杜懷瑾身子一僵,但又迅速放柔了下來,脣邊溢出一絲笑,將她緊緊攬入懷中,“是啊,會有那麼一天的。”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只覺得燈影搖晃,而對面的牆壁上,映出二人緊緊相依偎的影子。
沈紫言看着那影子,久久沒有說話,心裡涌過一絲絲說不出的感覺。
這一刻,她竟然眼眶微溼。
兩個人的寧靜終究沒有持續多久,杜懷瑾輕拍了拍她的手,“去歇息吧。”這幾日兩人都是夜不能眠,也都累了。沈紫言雖睡得少,可到底還是安然坐在家中,哪裡比得上杜懷瑾終日在外奔波,心念一動,心裡生出一股憐惜之意來,“我服侍你沐浴好了。”
兩個人都被沉重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來,杜懷瑾也沒有了開玩笑的心思,默默點了點頭,攬着沈紫言的纖腰,二人一同進了淨房。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覺到他身上微微的涼意。
沈紫言突然有些期盼日後的生活,是不是被暴風雨來臨前的這種沉重逼迫得幾乎窒息,所以格外渴望過上那種自由自在的日子?
若真能有那一日,該有多好
從淨房出來,夜已深,唯有一輪明月靜靜的掛在天空。葉影搖動,滿院子似撒了水銀一般的通亮。杜懷瑾就攬了她的肩,“睡吧。”沈紫言溫順的點了點頭,一回頭,卻見杜懷瑾已經鋪好了牀。
若是平日,定會尷尬的無地自容,此刻卻沒有覺得絲毫不妥,也不過微微一笑,安然躺了下去。
一夜無夢,這一覺睡得格外安寧。醒來時就見到杜懷瑾眉頭微蹙,側躺着身子,烏黑的長髮散了滿枕,和她的青絲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誰的頭髮。
難得的安詳,叫沈紫言暗暗嘆了一口氣。眼看着窗外天色不早,默默起身梳洗,也不忍打擾他,自去了外間洗漱。再回到內室時,就見杜懷瑾已收拾妥當,一身天青色衣裳一絲不苟的掛在他身上。也不知是不是看得太近的緣故,總覺得他比平日更爲俊美了些。
這幾日以來,二人已有了一股默契,不消多說,一齊去了福王妃處。
沈紫言就看見福王妃的眼瞼下有淡淡的青影,自然也是瞞不過眼尖的杜懷瑾,二人對視一眼,眼神裡都頗有些無奈。想來福王妃知道了那些事情,也是一夜沒有睡好。福王妃也擡眼看着二人,男的俊美異常,女的風華絕代,站在一起,活脫脫一對金童yu女。福王妃雖心事重重,可見着這賞心悅目的一幕,還是露出了笑容。
也不知是不是沈紫言的錯覺,總覺得福王妃待自己更比往日親暱了些,而幾日沒有現身的杜水雲也撅着嘴進來問安,沈紫言見她一雙纖纖玉手上纏了一層白白的棉布,心裡一驚,還未來得及問話,杜水雲已將手舉到她面前,“三嫂嫂,你瞧瞧我的手。”
沈紫言十分不解,杜水雲堂堂郡主,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會弄成這樣,忙問道:“這是怎麼了?”杜水雲撇了撇嘴,十分委屈的樣子,“娘叫我學針線,誰知道那勞什子太煩人,不是戳了我指頭就是戳了我手背,幾天下來,旁的進益沒有,倒是添了一手的傷。”
沈紫言鬢角已有冷汗淌下。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直以爲自己已經算是笨手笨腳的了,想不到杜水雲比起自己,更是厲害……
福王妃見着又是心疼又是着惱,“你怎麼就能弄成這副模樣”杜水雲也是慣會察言觀色的,見了福王妃心疼,就將手搖了搖,“娘,我不要學女紅了。”福王妃臉沉了下去。
卻只聽一旁的杜懷瑾輕咳了一聲。
卡文卡死了,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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