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空窗戶外,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過煙霞羅射了進來,在他身上投下斑斑點點的光圈。不過是靜靜的立在那裡,就叫人生出一種仰望的心情來。
沈紫言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寶藍色的粗布衣裳,雖然潔淨整潔,可穿在她身上,鬆鬆垮垮的,難免有些不倫不類。那時候只是興頭頭的跟着杜懷瑾出來了,現在細看之下,覺得無比的尷尬。不由撫額,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熟人,而且還是許熙……
這樣想着,心裡卻生出一種異樣感覺來,什麼時候,許熙在自己心裡,成了熟人?
杜懷瑾似乎也沒有料到此時此刻會遇見許熙,微微一怔,嘴角就溢出了愉悅的笑容,攥住沈紫言的手走了過去,打破綺夢樓裡的靜謐,“伯桓,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沈紫言大吃一驚,原來許熙字伯桓……
更沒有想到杜懷瑾待他這樣親暱……
只有兩個親密的人之間,才互相稱呼對方的字。沈紫言想到許家和杜家同時去自己府上求親的事情,只覺得說不出的彆扭。許熙微微一笑,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也不動身,“原想着去空明寺看看,路過這裡,就上來看看。”
杜懷瑾對於他的舉動絲毫不以爲意,大刺刺的坐在了他對面,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見蒼茫的天際,化作了一條線。許熙也坐了下來,輕笑道:“我正想着一個人靜靜,就和西晨風說了,別叫跑堂的來來去去了。”
難怪這裡連個服侍的人也沒有
沈紫言站在杜懷瑾身後,雖對杜懷瑾和許熙之間的親暱感到錯愕,可更多的是覺得無地自容。自己怎麼會一時頭腦發熱跟着杜懷瑾跑出來的……
只是許熙眉目含笑,連看也沒有多看她一眼,似乎只當她是杜懷瑾身邊的小廝一般。沈紫言看着他彎彎的眉眼,可不相信在杜懷瑾口中精明的許熙,會認不出來自己。
他這樣,多半也是爲了避免尷尬吧。
沈紫言想着,雙手不可見機的挪至後腰,按了按痠軟的腰肢。昨晚上幾乎是折騰了一宿,早晨在馬車裡也沒有好生休息,眼看着杜懷瑾那廝上下其手,又怕被車伕發現,只得一面躲一面留心外間的動靜。他倒是心滿意足了,可憐沈紫言到現在還覺得雙腿發軟,渾身痠疼。
許熙已抿了一口茶,並不擡頭看她,只對杜懷瑾淡淡說道:“讓你的小廝也坐下吧。”杜懷瑾眉眼微眯,扯了扯沈紫言的衣袖,“你也坐下吧。”沈紫言頓時陷入兩難的境地。小廝和主子自然不可能同坐一桌,可許熙分明又是認出了自己,再說折騰了這麼久,腰膝痠軟,哪裡還站得住,只是左右爲難的站在那裡,看了杜懷瑾一眼。
杜懷瑾眼裡生出一股促狹之意來,伸出腳在她小腿上輕輕踢了一腳。沈紫言在他的拉扯之下,本就站立不穩,又被他這麼一踢,雪上加霜,更是抑制不住的向前撲去。眼看着就要撲倒在那桌子上,一聲低呼,緊閉了雙眼,不敢再看杜懷瑾和許熙的臉色。
杜懷瑾倒是見機快,一腳踹開了鋪滿各色乾果和茶點的雕花木紅木圓桌,輕輕攬住沈紫言不盈一握的腰肢,無可奈何的笑道:“小心些。”沈紫言臉上噌噌的紅了,一團紅雲佈滿雪白的面頰,立刻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坐在了他身旁的小圓椅上,頭也不敢擡,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暗罵杜懷瑾。
卻不知對面的許熙目光柔和的望了她一眼,一汪眼眸深不見底的黯了黯,涌動着無數說不清的情愫。杜懷瑾自顧自的斟了一杯茶,親自遞到沈紫言跟前,“吃茶。”並沒有稱呼她是誰。沈紫言現在羞憤欲死,也不伸手去接茶,只一言不發的垂着頭坐在一旁。
實在不想看杜懷瑾戲謔的目光和許熙怪異的神情……
耳畔卻又傳來杜懷瑾的戲笑,“難道不口渴?”沈紫言聽着他輕佻的聲音就覺得一陣氣悶,往日在家也就罷了,現如今是在綺夢樓,雖沒有多少人,可畢竟是外面,又有許熙在跟前,他這樣到底算是怎麼着恨恨之下,不動聲色的,挪了挪雙腿,尋着杜懷瑾的雙腳,在桌下狠狠的踩了上去。
她人小力微,這一腳下去,在杜懷瑾腳上不過是撓癢一般。杜懷瑾眼裡笑意更深,推了推她跟前的小茶盅,“吃了茶,我叫人做幾樣小菜讓你嚐嚐,纔好有力氣說話。”刻意咬了咬力氣二字。沈紫言哪裡聽不出來他的意思,眼睫微閃,那股不服輸的氣焰卻又涌上心頭。
許熙坐在對面和透明人似的,對他們倆之間的小動作雖心知肚明,可也裝作沒有看見。眼中迅速掠過一絲失落和悵然,但很快又被淡淡的喜悅掩蓋。暗歎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看得出來,杜懷瑾對她也不是無心。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溺愛。
覺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口又隱隱作痛。看着她過得好,雖然歡喜,可心底,卻終究是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黯然。
心總是在一剎時暗滅,感覺鈍重無比,得慢慢去磨折其中情意。
杏花煙雨的揚州,春草漫過河堤的時節發生的一場猝不及防的邂逅。想不到竟連帶得他的心也如同江南水鄉的彎彎道道,纏綿悱惻,卻又無可奈何。
杜懷瑾抿着嘴,站起身來,透過窗子望着樓下波光瀲灩的秦淮河。
沈紫言微微一擡頭,就看那抹白色的身影獨倚在窗前,明明是豔陽天,他的背影卻籠罩在一團淡淡的陰影裡,自有一股說不出的落寞。再一垂頭,就想到幼年時在揚州二人的一場邂逅,心裡生出淡淡的悵然,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
杜懷瑾微眯着眼,飲了一口茶,慢悠悠說道:“老子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大抵是說,水是至柔至剛之物,來去自如,滋養萬物,亦同佛家說,緣起緣滅’,總不強求萬物羈留,動則氤氳有致風生雲起,靜則堅毅如山石。至於人和人之間的情緣來去,用什麼形容也不如水貼切。”
他輕飄飄的話一出口,許熙身子陡然一僵,細細的想了許久許久。想到那一日的煙火,那一日的翠柳,那一日大運河的波光粼粼。以及,記憶裡小女孩如同三月桃花的笑靨。而後終於重疊,變成沈紫言一身寶藍色小廝衣裳的影子。
這一刻許熙突然釋懷,只要她高興,身邊的良人不是自己,那又有什麼關係……
沈紫言也飲了一口茶,細品着杜懷瑾話裡的意思,一顆心千轉百回。身旁的這個人,看似漫不經心,心裡其實和明鏡似的,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吧。只是,他好像察覺到什麼,卻沒有明言,沒有動惱,也沒有滿腹酸意。只是就這樣用一番話,坦然的,也是大度的,說了出來。
這樣的男子,叫沈紫言如何不欣賞……
杜懷瑾再回過頭來時,目光裡已是一片清明,輕笑了笑,“既來之則安之,不如讓人做幾樣好菜,我們也把酒言歡。”說着,目光落在了沈紫言身上,坦然的笑道:“我聽說這裡的酒水是取自城外的南山,口味十分甘醇,還未曾嘗過。”
沈紫言也高興了起來,嘴角微勾,靜坐在一旁,沒有說話。
這一頓飯,可以稱得上是賓主盡歡。只是到最後,分不清誰是賓主。
許熙和杜懷瑾都是酒量極好的人,二人推杯換盞,不多時一罈酒就罄盡了。沈紫言卻是不敢貪杯,也不過略飲了幾杯,頗有興致的看着杜懷瑾拿着白玉筷子敲擊桌面,看得出來,他心情很愉悅。
這也讓沈紫言暫時忘記了,現在是亂世……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見一團大紅色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沈紫言不用想也知道,在綺夢樓裡,有這身裝束的唯有西晨風了。倒也不是她對綺夢樓如何熟悉,只是來的路上杜懷瑾在馬車裡曾經笑言,西晨風所到之處必定是紅彤彤的,讓人看着就覺得豔麗。
既然是杜懷瑾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兄弟之交。沈紫言自然知道西晨風可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般輕佻,無所事事。心裡待他也沒有輕視之意,見着他慢悠悠的踱了過來,正欲起身,被杜懷瑾一把拉住,“別理那廝。”
西晨風遠遠的就看着杜懷瑾母雞護小雞一般將沈紫言守在了一邊,眉梢微挑,加快了腳步,笑盈盈的走了過來,“杜三公子今兒帶的人可真是俏麗,脣紅齒白的……”如此輕佻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沈紫言微微一怔。也不知這到底是誇讚還是擠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只不過細想想他話裡的意思,好像杜懷瑾從前也曾經帶着人來過……
杜懷瑾的臉色黑了又黑,站起身來,將沈紫言單薄的身影隱藏在了自己身後,冷冷說道:“你這早晚的來做什麼?”西晨風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來,“這是我的酒樓,難道我來一趟,還要和杜三公子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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