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大急。
她知道杜懷瑾這一遲疑,很可能做出的,就是相反的抉擇。
“你忘了嗎?”沈紫言淚眼盈盈的望着他,低低的喘息,“你曾經說過,要好好看着我們的孩子長大,要帶着他四處遊玩,你都忘了嗎?”杜懷瑾痛苦的閉上了眼,他微冷的脣貼上了沈紫言的手背,“紫言,我沒有忘,我沒忘……”
沈紫言含淚笑了。
“那我要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保住我們的孩子。”沈紫言直直盯着他,攥緊他的衣袖,“答應我,你答應我……”語氣裡帶着深深的哀求和決絕。杜懷瑾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剜去一般,痛不欲生。
“那時你還摸着他的小腳和他說話。”沈紫言淚落連珠子,“你說若是男孩,必要教他習武,若是女孩,就要舉着她在院子裡四處撒野。”一一說起從前夫妻二人對於這孩子的憧憬,叫杜懷瑾的心一陣陣的抽緊。
杜懷瑾就鬆開了她的手,站起身來,視線從屋子裡接生媽媽們臉上一一掃過,聲音令人不寒而慄,“這孩子,能不能保住?”隨着他的發問,沈紫言的心被高高吊起。安媽媽此刻再也不敢有所隱瞞,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戰戰兢兢的說道:“夫人腹中懷着兩個孩子,若是想要保住孩子,只怕會危及夫人生命……”
一面說,一面提心吊膽的看了杜懷瑾一眼,聲音低不可聞:“現今的狀況看來,若是想要孩子安然無恙,只能剖開夫人的肚子,可是這樣一來,夫人就……”話至此,再明白不過。想要生下孩子,必然只能犧牲沈紫言的性命。
杜懷瑾緩緩合上了眼,雙手緊握成了拳,“可還有別的法子?”安媽媽滿臉驚惶之色,搖了搖頭。杜懷瑾慢慢睜開了眼睛,一閃而過的痛楚和絕望逃不過沈紫言的眼睛。然而他終究是說出了令沈紫言肝腸寸斷的話:“保大人。”聲音裡再也沒有半分遲疑。
沈紫言失聲痛哭,“杜懷瑾!我要我們的孩子!”撕心裂肺,聲聲入耳,令杜懷瑾宛若墜身地獄。可是他別無選擇。他可以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也可以再和沈紫言一起努力懷上孩子。
但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承受,失去沈紫言。
二人曾經約好,要一起白頭偕老。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那樣的誓言,不是嘴角邊的信口胡說。而是他心內最深刻的話語。若沒有孩子,他的人生會有缺憾,會痛苦,然而不會絕望。可失去了沈紫言,他也照樣會活着,只是,未來如何,已經不敢想象。
或許,隨着沈紫言的離開,他的未來和希望,也會埋葬在她離去的那一天。
杜懷瑾沒有在耳房再逗留下去,頭也不回的出了門。一陣眩暈,幾欲暈厥。幾個丫鬟見此情形,慌了神,紛紛欲扶着他進正房坐下,然而卻始終不敢近身。杜懷瑾輕撫了撫額頭,手指攥成了雪白色,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留下了一道道月牙形的血印。
兩行淚順着沈紫言的面頰滑過。
下身一陣陣的疼痛,幾乎將她碾做塵土。可是她已經感覺不到了,渾身上下如墜冰窖一般,心裡充滿了絕望。她的孩子,她熱切盼望了十個月的孩子……
恰巧此時林媽媽受了福王妃之命前來查看,聞知此消息,立刻就回了福王妃。惹得福王妃心中大急,親自扶着瓔珞來看。杜懷瑾見了母親,更是愁眉緊鎖,只微微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福王妃更是焦急不已,急急問:“怎麼回事?”“紫言難產了。”杜懷瑾的聲音悲痛而無助,“孩子大人只能留一個……”“什麼?”福王妃大吃一驚,“那你選了什麼?”“自然是紫言。”杜懷瑾疲憊的嘆了口氣。
福王妃沉默了下去。
過了片刻,才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暗暗嘆息了一回,感嘆道:“也唯有求祖宗保佑……”話音剛落,杜懷瑾身子一僵,隨後風一陣的出了院子。福王妃眼睜睜的看着杜懷瑾跑遠,急忙喚住在一旁圍觀的人,斥道:“都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跟着去!”
幾個丫鬟都急匆匆的跟着杜懷瑾身後,只是到底步子小,哪裡比得上習武出身的杜懷瑾。
其中一個丫鬟看着杜懷瑾慢慢消失的身影,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奇道:“三少爺這是要去哪裡?”另一個丫鬟看了看方向,想到方纔福王妃的話,腦中靈光一閃,失聲驚呼:“難道三少爺是要去祠堂?”
福王妃長長的嘆了口氣,看向耳房的眼中滿是擔憂,“誰知道竟然會變成這樣……”林媽媽扶着搖搖欲墜的福王妃,憂心忡忡:“王妃,您前些陣子身子也不大好,不如先回去歇息歇息,我隨時在這裡候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立刻就告訴您一聲兒。”
福王妃暗自嘆息,受此打擊,着實是有些眩暈,也不再面前,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跪在小佛堂前,重重的磕了三下,“……還望菩薩憐我愛兒心腸,庇佑我佳媳乖孫平安無事……若熬過此劫,我甘願日後一直茹素,爲菩薩重塑金身。”
綺夢樓中,西晨風正和許熙一道小酌,卻驚見白鴿飛過。西晨風一驚,迅速回至房中,就見鴿子棲息在自己窗前,來來回回的踱步。仔細看時,卻見那白鴿腿上綁着一個小竹筒,打開塞子,抽出裡面的紙條,飛快的掃了一眼,臉色大變。
蹬蹬出了房門,竄至許熙跟前:“現在在金陵,你可認識醫術高明的接生婆子?”許熙臉色一變,急急反問:“是不是三……公子那裡出了事?”西晨風忙不迭點頭,“據說三夫人難產,危在旦夕,只是我也不知道哪裡有這樣的人……”
尋能人異士不難,可西晨風從未和接生婆子打過交道,一時之間,哪裡就能那麼快尋到!
許熙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沉痛之色,細細沉吟了半晌,突然失聲說道:“我聽說城東聚集着不少這樣的人,不如我們先去探訪探訪。”說時遲那時快,也不待西晨風答話,立刻就下了樓梯,一閃身解開了馬車上的繩子,牽着馬欲走。
卻被正來綺夢樓的靜虛撞見了,奇道:“這是去哪裡?”自西晨風和靜虛相認後,她不時也來綺夢樓坐上一坐,和西晨風說說話。久而久之,也就和許熙相熟了。許熙心裡焦灼不已,只匆匆說道:“三夫人難產,我去尋接生婆子!”
靜虛一怔,見着許熙已翻身上馬,揮着馬鞭欲離開,忙道:“或許我可以試試!”許熙一愣之下,立刻就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只是來勢太急,幾乎站立不穩跌了一跤,哪裡還有往日的從容。
趕至門口的西晨風聽了這話,也愣住了。二人對視了一眼,西晨風就開口問:“你可有把握?你是知道的,三夫人可是三公子心尖尖上的人,這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有**成的把握。”靜虛鄭重的點頭,“我並沒有打誑語,楚大夫曾在我們廟裡住過一段時日,他也曾教過我醫術……”
聽着楚大夫的名號,西晨風眼中一亮,嗔道:“你從來沒有告訴我這些!”靜虛就笑道:“可是你也從未問起過。”許熙忙打斷了二人的對話:“有什麼話日後再說,現在先跟着我去福王府。”說着,立刻就看向西晨風:“讓靜虛坐我的馬車去,我和你騎馬去。”
西晨風應了一聲,在路上還有工夫說笑話:“若是三夫人被我妹妹所救,三公子欠下的人情可就大了!”許熙勉強笑了笑,一心只記掛着沈紫言的形勢。只恨不得這馬能生出翅膀來纔好。
馬車一路飛馳,到了福王府門前才慢慢停下了。西晨風和許熙二人下了馬,對看了看,西晨風就搓了搓手:“走吧,進去吧。”許熙邁了一步,突然硬生生停下了腳步:“不了,你去吧。”
西晨風頓時怔忪,過了片刻,突然幽幽說道:“不用騙我了,相識這麼久,我若是還看不出你的心思,就白活了這麼些年了。”許熙苦笑着搖了搖頭,“不是這個原因。”說着,望着福王府的牌匾,出了會神,悽然一笑,“我這副模樣,如何進得了府?”
西晨風掃視了他一眼。
俊朗的面上是掩不住的憂心和焦急,再也不是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了。
許熙又恢復了往日的雲淡風輕,“我就在不遠處候着,若是有了消息,你派個人出來和我說一聲便罷了。我知道王妃對你的印象不大好,你只去見杜懷瑾便罷了。”西晨風暗暗嘆了口氣,立刻撩開車簾,扶着靜虛下馬車:“走吧。”
靜虛回頭望了一眼,“許公子不進去?”
西晨風搖頭苦笑,“不了。”靜虛眼裡滿是詫異之色。西晨風的聲音低不可聞:“他滿心裡都記掛着那個人,讓別人看見了,怎麼想?到時候反倒是毀了那個人的聲譽……”並沒有指明那個人是誰。
然而靜虛將前前後後的情形連起來想了想,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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