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劾端木華的摺子越來越多,罪名越來越五花八門,直到有一張摺子,彈劾端木華夥同燕王通敵賣國,妄圖裂土自立,官家總算打破沉默,將這份摺子發到中書,吩咐徹查。
脾氣梗直的杭樞密告了病,案子由俞相親自主理。
隔天,俞相請了旨,燕王封爵差使全部奪撤,令閉門待查,端木華則被收入大理寺監中,住進了二皇子曾經住過的那個小院。
李思淺揮手送走端木華,叫過黑山,“我不知道你們在外頭還有多少人手,不管有多少,如今最要緊的事,是保護好你們爺,日夜不能斷人,要眼睛不眨的盯着,聽到沒有?”
李思淺聲色俱厲,黑山心裡凜然,急忙重重答應,垂手退出。
李思淺跌坐回椅子上,怔怔的看着炕上那隻嶄新的靠枕,那是蓮生這幾天天天坐着的地方。
爲什麼會這樣?怎麼能……
不要想這些沒用的,李思淺擡手拍了拍臉,得冷靜,做最好的打算,做最壞的準備。
“去請黃掌櫃,叫喬嬤嬤進來,叫鬆綠和菊黃來。”
喬嬤嬤就在門外,李思淺吩咐道:“丹桂幫着嬤嬤,看着人趕緊把家裡東西理一理,金銀細軟、貴重細巧的東西打包裝箱,送到……”李思淺沉吟了下,“就送到南橋衚衕。”
南橋衚衕那座宅子是在另一本陪嫁冊子上,那裡緊鄰南橋瓦肆,衚衕裡的人家又雜又亂,不象別的巷子,來個陌生人能讓一巷子的人側目,以後進進出出不引人注目。
“姑娘?”喬嬤嬤本來七分害怕,讓李思淺一句話說成了九分九。
“沒事!早預備下而已,你們爺位高權重,往後這樣的大事多着呢,不必大驚小怪!”李思淺神情冷厲,喬嬤嬤下意識的挺了挺腰,看姑娘這樣子,這回是真出大事了。
“要悄悄兒的送出去,多走幾趟,然後清理府裡的人手,可用可不用的,統統打發到莊子裡去,不願意去的,一人五十兩銀子,把身契退給她們,之後把各處傢俱陳設清點造冊,除了正院,大姐兒那一處,還有外頭書房,其它的地方統統鎖起來。”
停了停,李思淺又補充道:“所有的櫃子、抽屜都放上銀票子,十兩一張,櫃子大就多放幾張。”
迎着喬嬤嬤愕然的目光,李思淺又轉頭看了眼圍在身邊的丹桂等人,淡淡道:“準備好抄家,你們自己的東西,也收拾好。咱們收拾的太乾淨,那些抄家的若抄不出油水,只怕要使壞,銀票子多放幾張,好了,趕緊去吧,悄悄兒的,別鬧出大動靜。”
“是!”喬嬤嬤一句話不再多說,轉身匆匆忙去了。
“菊黃回去悄悄收拾好你們大姐兒的東西,爺進了大理寺的事,緩緩告訴她吧,安撫好她,更要看好她。”
“鬆綠把帳核一核,看能調出多少銀子,把能調的銀子全部調出來。”
安排完諸人,黃掌櫃匆匆趕到,李思淺也不讓他進來,站在廊下低低吩咐道:“黃叔,蓮生的事你也該聽說了,咱們得做最壞的準備,把蓮生阿孃那些鋪子裡的帳理一理,隨時準備抽空流水,另外,把你手頭能動用的關係寫個單子給我。”
“我這就寫。”黃掌櫃至少臉上神情不變,接過紙墨,就着欄杆寫了滿滿兩張紙,遞了頭一張過去道:“這一張上頭都是多年的交情,只要不是殺頭的事,差不多都能辦,這一張上的得使足銀子。”
李思淺接過紙,掃了一遍,眉梢微挑又落下,能用的人還真不少。
剛安排完諸人,宋大奶奶就趕到了,宋大奶奶沒坐穩,姚章慧也匆匆趕到,接着,端木守志和端木睛一起到了……
李思淺心裡酸酸的,這個時候趕過來,就是患難不棄、真情所在了。
傍晚,李思淺命人備了飯菜,換了身靛青衣裙,黑山趕車,李思淺帶着金橙上車往大理寺給蓮生送飯。
車子輕輕晃動,李思淺也跟着車子晃動不停。皇權下的福禍不定,她剛到這人世間曾經無比恐懼過,那時她遠在壽春城,不過一介升斗小民,離皇權很遠很遠,那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事,都在老祖宗的閒話裡。
如今老祖宗遠行,她活進了老祖宗的閒話裡。
嫁給蓮生前,她不也想過這種可能麼。
李思淺心裡一陣苦澀,她以爲她已經想到了最壞,事臨到頭上,才知道想象畢竟是想象,想到多壞都沒有用。
要是蓮生被判了斬立決,她該怎麼辦?劫法場嗎?怎麼劫呢?若是劫了法場,會不會連累阿孃、連累大哥他們?若不劫……蓮生會死嗎?李思淺心裡一陣劇痛,若沒有了蓮生……她的心爲什麼這麼痛呢?
“二奶奶,到了。”車子穩穩停下,黑山從外面打起簾子,李思淺和金橙下了車,守門的大理寺差役驚訝的看着三人。
黑山上前,客氣恭敬的長揖到底,見了禮,又上前兩步,袖出幾個小金錁子塞過去,“這是我們二奶奶,來給我們二爺送飯,煩各位通融通融。”
李思淺站在後面,面容沉靜的打量着大理寺這扇偏門和門口的兩三個差役。
站在中間的差役當着黑山的面將金錁子一人分了一個,看着黑山,牙痛般咧着嘴,“你們爺可是欽命囚犯,實在沒法放你們進去……這樣吧,你且等着,我去請個示下,你放心,能說的好話一定替你說到。”
差役說完,轉身不緊不慢的往裡去了。
李思淺嘴角微挑,能說的好話?她家蓮生這樣的,能見不能見全在上頭,他這好話就是一大車一大車的說,也是半點用沒有。
她今天過來送飯,並不是爲了送飯,她要探探上面的態度,若還能允許她見他,這事情也許就沒她想的那麼糟,至少不會斬立決,只要不是斬立決,只要她家蓮生人還在,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