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守志失魂落魄,車子回到靖海王府,小廝掀簾子揚聲請了兩三遍,端木守志才恍然聽到,剛要起身卻又坐回去吩咐“去姚府,去看看姚二爺,去尋姚二爺。
姚章聰去了國子監,端木守志追到國子監,尋到姚章聰,拉着他進了旁邊花家茶樓;
“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出什麼事了?”姚章聰見端木守志臉色青灰、神情恍惚,關切的問道。
“二郎,你說,從前那些事,二哥會不會計較?會不會遷怒?”姚章聰被端木守志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問的莫名其妙,又氣又笑道“你這是怎麼了?你二哥計較什麼?遷怒誰了?你總得先把前因後果說一說吧。”
“我!”端木守志用力捶着自己的額頭,“都是我!都怪我!”
“哎哎哎!你這是幹什麼?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你今兒這是怎麼了?撞客了?”姚章聰嚇了一跳,急忙撲上去抱住端木守志的胳膊。
“是我……親事,是我的親事……”端木守志深吸了幾口氣,從姚章聰手裡抽回胳膊,沒提王相公尋他,只從李思清尋他說起,“……二郎,我對……我從前想的那些不該想的事,二哥是不是都知道了?”
“你這話問的!”姚章聰橫着眼看他,“是你二哥把你從樹上拎走的,你說他知不知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心裡明明白白知道,你從前那些心思,你二哥不但知道,還知道的清清楚楚,不過這都是從前的事了,那時候……大家都是男未婚女未嫁,你二哥又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你不用想那麼多。”
“可李家大哥的話……那話裡的意思,我越來越覺得可怕,這話必定有因,無風不起浪……”
“都過去好幾年了!”姚章聰打斷了端木守志的話,張了張嘴,卻咽回了後面的話。
他和守志認識這些年,相交莫逆,他知道他幾乎所有的秘密,包括當初他對淺姐兒的那些癡戀,以及,他對自己未來的打算。
他要孤苦一生,要將爵位還給二哥的兒子,這種自虐他極不贊同,可他那性子,牛性上來,他根本勸不動,現在也許是個機會……也許這就是淺姐兒借她大哥的口勸他呢……
“不過你一直不願意成親,難免讓人多想。”姚章聰想到了這一點,話風就轉了。
“你也這麼想?”端木守志愣了。
“你一直不願意成親,你說讓人家怎麼想?”姚章聰斜着他,端木守志的臉色頓時白了,“我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明白得很……我不是說這個,你怎麼想的別人不知道,別人想別人的,換成你是你二哥,你會怎麼想?我早就說過,你不能這樣;!”
“我!”端木守志緊攥着拳頭,“二郎,你怎麼也這麼說話?我以爲你最知道我,我對……對她只有敬,別無他意!”
“我知道!可我知道沒用不是?你二哥知道嗎?你知道你二哥是怎麼想的?你能跟二哥象跟我這麼說話、這麼解釋不能?你就算跟你二哥這麼解釋了,你二哥能不能信?他就算不信他能不能告訴你?”姚章聰一連串的問題至少把端木守志問暈頭了。
“二哥不是這樣的人……”好半天,端木守志有幾分失魂落魄的喃喃了一句。
“我早就跟你說過,你那些打算不行!你看看,李家大哥發話了吧?本來這事過去就過去了,也沒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人也都是不會多嘴的,偏偏你要什麼終身不娶,還要把什麼這靖海王位傳給人家家孩子,你這樣反常,滿京城誰不得多想一想,多問一句,你爲什麼不娶妻?這一問……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早晚得讓你折騰出事來,看看,事來了吧?我早就跟你過!”姚章聰點着端木守志,一口氣說完幾乎沒有停頓。
端木守志臉色變幻不定。
“你要是不想娶林家姑娘,娶不娶林家姑娘倒不要緊,關鍵是你得娶一個王妃,”姚章聰的話突然停住,臉上神情更加嚴肅,“不能隨隨便便娶,娶妻是大事,要是娶個不賢的,你這輩子可就慘了,得好好挑一挑,要不……我明兒去一趟常山王府,跟我姐說一聲,讓她幫你挑一個合適的好姑娘?”
“不用。”端木守志神思還在恍惚中,“既然要娶,那就娶林家表妹吧,正好……大家都覺得好,二郎,你說,二哥會不會因爲我怪罪她?她會不會受了委屈?受了很多委屈?二郎,我總覺得對不起她,要不是我,也許她不會嫁給二哥,自從她嫁給二哥,事事波折,又遇貶謫之難,都是我……”
“你怎麼又說這樣的胡話混話了?”姚章聰氣的‘啪’的一巴掌打在端木守志肩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淺姐兒不是你想的那什麼柔弱無依的小姑娘,她就是個女修羅!她兇着呢;!她跟你二哥那個凶神正經是天生一對!咳!”
姚章聰突然想起這次談話的主旨是要藉着他對淺姐兒的那份愧疚讓他收了孤苦終身的打算,實在不宜過於宣傳淺姐兒從前的惡行,忙用力咳回那些話,趕緊描補“我是說,她小時候脾氣直爽,是愛打人了點,不過到底是女孩子家,再怎麼着,跟咱們……跟你二哥比,總歸柔弱,你真要娶林家二娘子?”
“嗯,既然要娶,就娶她吧。”端木守志恍恍惚惚神思不屬。
“聽說林家二娘子對你好得很,也好,也好!”姚章聰想了半天才想起個模模糊糊的樣子,姚家和林家幾乎沒什麼往來,對林家二娘子,他幾乎沒什麼印象。
“我回去了,我去找三哥,讓三哥去提親。”端木守志微微有些搖晃的站起來往外走,姚章聰忙跳起來扶住他,“你回去先好好歇一覺,提親的事又不是急事,還有,看你這樣子,我覺得你還是好好想一想,要是真不想娶林家姑娘那就不娶,你這身份地步兒,滿京城的姑娘差不多的都能挑,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唉,我就沒想明白,淺姐兒有什麼好?那麼兇!我一直覺得她肯定嫁不出去……”
端木守志垂着頭,由着姚章聰囉囉嗦嗦扶着他出來,送他上了車,又不放心的跟在後面,看着他在二門裡下了車,腳步還算穩當的進了月亮門,這才轉身走了。
剛進巳時,簡夫人遣來的兩個婆子進了端木府請見李思淺。李思淺忙讓人引進來,兩個婆子一色的靛青綢襖裙,穿戴大方卻精緻講究,恭敬中帶着隱隱的傲然,磕頭見了禮,就奉上了兩份請柬。
李思淺微微一怔,又是兩份,接過請柬翻看,上面一份赫然寫着世子妃姚氏。
“兩位嬤嬤辛苦,”李思淺不動聲色的放下請柬,示意丹桂收起,帶笑和兩個婆子說起了閒話。“從北地到京城路途遙遠,你們夫人趕了小半年的路,臘月裡才進京城,這一路一定勞乏透了,偏到了京城又要忙過年這樁大事,如今年節剛過,就又要張羅開春的花會,早就聽說你們夫人極利落能幹,果然名不虛傳。”
“李夫人過獎,我們夫人主持韓家中饋多年,今年雖說趕路辛苦,可跟在北地過年相比,照我們夫人的話說,今年這個年她過的最閒,正經是好好歇了一年呢。”遞請柬的婆子看樣子是兩人中的主使,含笑答話。
“兩位嬤嬤都是跟你們夫人從北地過來的?”李思淺的神情看起來很好奇;
“是。”
“那兩位一定是你們夫人身邊最得用的老人兒了,不知兩位嬤嬤在你們夫人身邊侍候了多少年了?”李思淺挑着眉,顯的很驚喜的問道。
“有二三十年了,我們兩個是我們夫人的陪房。”
“原來是這樣!”李思淺輕輕撫掌、一臉歡喜。“聽我家二爺說,你們夫人和我們二爺的生母、先趙氏太妃是最知已的手帕交,處的比親姐妹還親!”
“和貴府先趙氏太妃交好的,那是我們夫人的長姐大娘子,大娘子福薄,已經殤逝好些年了。”婆子神情彆扭,語氣隱隱透着絲絲生硬。
“是你們夫人的姐姐?那大約是我聽錯了,二爺也說過,那時候他年紀小,好些事他不知道,還有些,大哥只和大嫂說了,倒沒告訴他,正正巧,”李思淺擡手按了按几上的那兩張請柬,看着神情很有幾分彆扭的婆子,目光閃閃接着道“我們二爺前兒還說起接大嫂回來的事,二爺說,我們府上和你們夫人算是通家之好,不管是你們夫人也好,你們夫人的姐姐也好,和先趙氏太妃都是親姐妹一樣,這情份一般,我們二爺年裡年外可沒少往庫房翻東西,總想翻出些當年先趙氏太妃和你們夫人姐姐往來的舊物來,睹物思人,你們夫人必定也願意看到這樣的東西,可惜我們二爺那時候年紀太小,兩位位嬤嬤也知道,先趙氏太妃故去時,我們二爺還在襁褓之中。”
李思淺擡帕子按了按眼角,輕輕嘆了口氣接着道“前幾天二爺還和我說,想把大嫂接回來住幾天,煩勞大嫂找一找當年的舊物,我們二爺說,當年我們大爺故去前,關於母親的舊物是交待給了大嫂的,大嫂回來,必能尋出許多你們夫人姐姐當年和先趙氏太妃往來的舊物,若能尋出來,一定給你們夫人送過去。”
李思淺一邊說一邊用帕子按着眼角,目光卻緊緊盯着領頭的婆子,憑着直覺,她覺出簡夫人這代嫁背後一定有許多故事和污穢,簡大娘子和蓮生母親親如姐妹,也許,當年簡大娘子和蓮生母親說過什麼也說不定……
這張請柬,讓她突然起了要借這事探一探那位簡夫人的念頭,也許真能探出點什麼事呢,只要有事就好,有事就有了做文章的地方。
婆子微垂下頭,一臉得體笑容,卻一個字不接李思淺的話,李思淺見她如此,知道不用再多說,輕輕推了推那張請柬,“大嫂的病纏綿了好些年,搬出城靜養了這幾年,已經有了些起色,你們夫人的心意,大嫂必定感激不盡;”
婆子聞聲知意,忙笑容滿面應和了兩句,就躬身告退。
“夫人真要把世子妃接回來?”送走兩個婆子,丹桂藉着遞茶,擔憂的低低問道。
“這指名道姓的請柬都來了,”李思淺衝那份請柬擡了擡下巴,“第一,如果剛纔那兩個婆子是簡夫人的心腹,第二,如果當年這姐妹易嫁真藏着見不得人的污穢,第三,照韓嬤嬤說的,簡大娘子是個聰明人,又和趙太妃逾姐妹,只怕簡大娘子覺出了這污穢,既覺出了,說不定就會告訴趙太妃,嘿嘿!”
李思淺嘿嘿笑了幾聲,“她不送這張請柬,我還沒想起來這事,這請柬送的好,今天這機會正正好,這話我遞出去了,明天且看她的反應,看了就能知道我這一二三對不對了。”
“夫人說的這一二三,”丹桂按着太陽穴,“讓人頭暈,夫人就是看出了這一二三又能怎麼樣?那麼多年前陳穀子舊芝麻的事了。”
“有什麼用……”李思淺拖着聲音,“我還不知道,只不過,若這一二三真讓我猜着了,有今天這一番話,她至少不會再這麼咄咄逼人非逼着接回世子妃了,確切的說,她再也不會提什麼接回姚氏的話了。”
“夫人,再怎麼說,世子妃是大姐兒的親孃,二爺真能關她一輩子?”
“嗯!”李思淺非常肯定的應了一聲,又重重嘆了口氣,“若真能逼回簡夫人這隻多管閒事的手,玉姐兒……唉!蓮生這殺神的名聲是白得的?真逼上來,他寧可……殺了……也不會放她回來重享往日的榮華富貴。”
丹桂輕輕打了個寒噤,“二爺?真會?”
“嗯,他是真的殺人不眨眼,你,還有我,咱們都別惹惱了他!”李思淺極認真的答道,許是這表情太認真了,丹桂反倒滿臉狐疑的看着她。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你家姑娘我說的都是真的!”李思淺擡手彈了下丹桂的鼻頭,“至少姚氏這件事上,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