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太太心神忐忑,神情不怎麼自然,林明玉卻目光灼灼,帶着審視的味道四下打量,這兩年,她越來越堅定不移的以爲,她和蓮生表哥本來是天生的一對,都是因爲當年姑母一心一意要奪靖海王爵位,從中作梗,等到姑母去世,蓮生表哥已經娶了李氏,如今總算君鰥妾未嫁……
這府裡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透着銅臭味兒,等她嫁進來,得好好打理打理,那片茶花也太豔太濃了,俗不可耐,回頭讓人撥了……
端木府上如今沒有女眷主事。
老四端木明志還沒成親,自己府裡都沒有女主人,熊三太太臨盆在即,斷沒有再到靈前的規矩,至於端木家其它幾房,都是被端木蓮生和李思淺狠得罪過的,人家不願意來,端木蓮生更不願意她們來,李家諸人,田太太病倒了,李思清被端木蓮生打傷也病倒了,宋大奶奶和王二奶奶一個忙着侍候丈夫,一個忙着侍候婆婆,哪還有人顧得上這邊,就這樣,李思淺這場白茫茫的喪禮,除了端木蓮生和已經趕到的端木明節、端木守志,再沒有旁人了。
盛太太和林明玉被小丫頭引到靈堂,盛太太悄悄四下打量,忍不住心裡一陣蒼涼,想當年靖海王府端木家赫赫揚揚何等的排場,不過幾年功夫,竟眼看要煙消雲散。
“表哥,”盛太太還在怔忡的傷感,林明玉已經甩開她的手,直奔端木蓮生,“表哥……”
“你?”端木蓮生目光由散而聚,直直的盯着林明玉看了片刻,才恍然認出了她。
“是你?出去!”端木蓮生臉色一沉,出口極不客氣。
“表哥!”林明玉又驚又慌,這一聲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出去!來人!”端木蓮生臉上佈滿冰霜,喬嬤嬤應聲而至,從林明玉一邁進門檻,她就橫着她咬牙切齒了。
“趕出去!髒了夫人的靈堂!”端木蓮生聲音冰冷。
林明玉一張臉紫漲,眼淚奪眶而出,盛太太又羞又惱,直瞪瞪看着端木蓮生側後、一身素服的端木明節。
“二哥,舅母來祭奠嫂子,又是長輩……”端木明節也被端木蓮生一句話說的羞惱,那到底是他嫡親的舅家!“舅母請裡面用茶,表妹請。二哥哀傷過度,有些迷糊了。”端木明節站起來往旁邊歇息之處讓盛太太和林明玉。
盛太太不停的溜眼看着端木蓮生,見他眼皮微垂,嘴角挑着絲似有似無的冷笑,猶猶豫豫推辭道,“不怪他,不必了,弔唁的人多,都忙着,我們這就回了。”
“表哥是難過的狠了,表哥……這裡竟沒個人照應,我不怪表哥。”林明玉直直的看着端木蓮生,鬼迷了心竅一般。
端木蓮生微微側頭看着她,眼睛一眯,臉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這一眯一笑看的端木明節一顆心幾乎漏跳了半拍,下意識的張開手攔在林明玉面前,“明玉妹妹上了香就趕緊回去吧,你也受了驚嚇。”
“我沒有!表哥……”林明玉惱怒的瞪着端木明節,沒等她說完,盛太太上前拉住她低低道:“先回去吧。”
端木蓮生那一抹笑容,也讓她莫名心驚肉跳。
“回去吧。”最後面一直跪着、形容憔悴之極的端木守志,也挪出來勸了一句。她死了,他這心裡刀剜油煎一般,昨天他也在,他都看到了,她的死,這位表姐脫不了干係,她怎麼還敢來?還敢到她靈前來?真以爲就她那點小聰明就能玩天下人於股掌之間?她真是個無知無畏的笑話兒!
自己都看明白了,二哥會看不明白?趕緊回去吧,再在二哥面前不知進退,誰知道會給她自己、給林家招來什麼樣的禍患?
“表哥!”林明玉一邊被盛太太推着往外走,一邊拼命扭頭看向端木蓮生,彷彿被天兵天將生生從牛郎身邊押走的織女,端木蓮生看着她,微眯着眼睛,笑吟吟看着她。
李思淺又換了一條船,一腳踏進船艙,就看到黃大掌櫃垂手站在艙門內,微笑看着她。
“你……來了。”李思淺心裡一酸,竟嗆出一串眼淚。
“姑娘總算平平安安。”黃大掌櫃眼角也溼潤了。
“黃叔,京城怎麼樣了?有什麼信兒沒有?”李思淺坐到榻上,疲憊卻急切的盯着黃大掌櫃問道。
“半夜裡大理寺內牢走了火,一場大火燒了個乾乾淨淨,我來前聽說姑爺已經放出來了,臨來前,大爺交待了幾句話,一是讓姑娘離開京城暫時避上一兩年,二是要我告訴姑娘,京城一切安好,要姑娘照顧好自己。二爺也交待了幾句,二爺讓告訴姑娘,昨天夜裡一共五撥刺客,牢裡拼死護着姑娘的,有一個不是咱們的人,二爺說肯定是姑爺派來的人,這事要緊,得跟姑娘支會一聲。”
李思淺神情微滯,呆了片刻,慢慢點了幾下頭。
“二爺還說,讓姑娘去尋老太爺,還說,”黃大掌櫃頓了頓,聲音低了至少一個八度,“等官家做了先皇,新王即了位,大爺自是帝師首輔,姑爺這個使相自然要統領天下兵馬,到那時,他倆都忙,姑娘還是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黃大掌櫃說的很慢,一個字接一個字咬的清清楚楚。
李思淺聽的手上一抖,茶水灑了滿手,二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哥是帝師、首輔!蓮生要統領天下兵馬?帝師,那即位的一定是秦王了?幫來官家已經打定主意了,二哥怎麼知道的?是大哥?大哥做了帝師……官家病成那樣,活不了幾年了,秦王還小得很,這首輔、這統領天下兵馬……這一文一武……
“姑娘,二爺還說,姑娘最聰明,一丁點兒大就知道這將和相要壓翹翹板,壓的平平的最好,要是不能壓的平平的,那也要差不多,最忌諱一頭死沉。”
“多謝你。”李思淺難過的喉嚨發乾,她明白了,二哥要告訴她的那些話,她聽懂了,她全明白了!她要死,她必須死,是因爲那未來的一將一相得是翹翹板的兩頭,而不是一對郎舅坐在翹翹板一頭!
這親要斷,這仇要結,她這個人,要死,活不得!
怪不得大哥……李思淺緊緊捂着臉,不能想!不能想那一幕,有些事絕對絕對不可以揭開了去看真相!人心可不細究,人心不可考驗……
“昨天半夜,大爺身邊的流響親自抱了大爺寫的兩個字過來,讓趕緊裝裱,說大爺吩咐了,要掛到書房柱子上,讓他時時都能看到。”
“什麼字?”李思淺神情有些呆呆。
“初心。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李思清莫名鬆了口氣,她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要找回初心守住初心。那一瞬間的動搖已經過去了,大哥,還是她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