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得沉悶異常,連杯盤磕碰的聲音也是極低的。
等到王棟放下了筷子,三娘等人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在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們端着茶碗和盂盆上前來伺候王棟和少爺小姐們漱口。可能因爲王棟平日裡也是嚴肅而沉默,丫鬟們伺候的時候萬分小心,盡然有序。
三娘不着痕跡地朝着王璟使了一個眼色,王璟看了已座在上首喝茶的王棟一眼,摸了摸頭走上前去,對着王棟行了一禮道:“父親,兒子想向您請教幾個學問上的問題,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王棟有些訝異的挑眉看向王璟。
王璟平日裡從來不主動向王棟詢問學業上的事情,首先他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學生,在讀書上頭缺乏悟性因此問無可問,通常是先生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從不提意見。再就是王璟對王棟的父子之情很是有些渴望,他下意識得不想在王棟面前暴露他的短處。因此若非王棟主動提出要問問他的功課,他是從來不主動開口的。
王璟見王棟看過來,很是有一些拘謹,有落荒而逃的衝動,可是想起妹妹的交代,他只能定了定神站在那裡,磕磕巴巴道:“下午父親指導了兒子一些學問,兒子想了想覺得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有些書中的東西兒子又一時撿不起來,因此一頓飯下來疑惑愈深。”
王棟聞言當即點了點頭,站起身道:“肯好學上進是好事。你便隨我來書房吧。”說着就放下茶碗當先往外走去,
王璟有些意外要求這麼快就被王棟接受,他一直以爲父親對他們冷淡是因爲不喜歡他們,所以他在王棟面前從來都是小心翼翼,不提半點要求。唯恐更加惹得王棟厭煩。
於是他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三娘。
三娘朝他鼓勵地笑了笑。朝着門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王棟正在外等着他讓他快去。王璟反應過來,便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其實王璟多慮了,王棟再如何不喜歡他們,待他們冷淡,父子的名分總是擺在那裡的。王棟不可能真的做到對自己唯一的嫡子不聞不問。責任不是他想逃避就能逃避的,而且據三娘觀察,王棟也不是一個喜歡逃避責任的人。
“三姐姐,五哥去書房了。我們去哪裡啊?要不你還是去我院子裡坐會兒?”五娘將王璟跟着王棟出去了,忙湊到三娘跟前道。
三娘見沒人注意這邊,便將手輕輕在腹部摸了摸。小聲道:“剛剛吃得太多了,有些積食,不如我們在院子裡散一散?後面的那個小竹林瞧着挺好,又不是太茂密會有什麼危險。咱們去那裡走一走,正好等等五哥?”
三娘這話到是真的,吃飯的時候雖然氣氛不佳,但是絲毫沒有影響到三孃的食慾,她心態好,該吃的吃,因此一頓飯上,雖然姿態很是端莊得體,但是進肚子的真不少。估計一桌子人就她的食慾最好。
五娘聞言捂嘴一笑:“三姐姐原來這麼貪嘴,剛剛我瞧着那道魚羹做得極好,也很是合胃口,可是不敢多吃呢,就是怕吃完了晚上積食,身體發福。早知道能散步的,我就不忍着了。”
三娘笑着拉了五孃的手往外走,對自己和五孃的丫鬟道:“雖是在自己家中,但是畢竟是晚上,你們都一起跟着吧,這樣走路膽氣足一些。”
五娘也道:“那就都跟來吧,只是急着那地方離着父親的書房近,你們不要說話,免得擾了父親和五哥讀書。”
丫鬟們都輕聲應了,魚貫地跟在了三娘與五娘身後朝着院子後面的小竹林去了。
上回三娘,五娘和二孃去王棟書房的時候就來過這裡,現在書房一樓那橙黃的燈光透過窗紙照了出來,將前面的小庭院照得很是亮堂。三娘和五娘朝着書房望了一眼,便朝着那片小竹林去了,誰也沒有提及上次書房發生的事情。彷彿那是一個灌了膿結了疤的疥瘡,小心翼翼地遮掩住了就當作不存在了,只想等到它自行痊癒的那一天才纔去正視它。
書房旁的竹林,說是林,也僅僅是因爲不是獨木而已。但是三兩棵修竹,也是蔥蔥郁郁的。微缺的月亮與三三兩兩幾隻微黃的燈籠一起被掛在了竹枝上頭,乍一看去讓人分不清哪一隻是燈籠哪一個是月亮,又與書房那邊的燈光相呼應,一片竹林硬是被襯映出了幾分暖色。風吹竹葉響,微風撲面來,那風也是暖的。
三娘與五娘見林中亮堂,便往裡頭走了些,讓丫鬟們遠遠跟着。這樣的夜晚容易讓人藏不住話,彷彿說出了什麼也是允許的。
“三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五娘伸手在一顆樹枝上摸了摸,入手沁涼。
原來有些東西不是你遮住不看它就不存在的,它在某一個你不經意的時候便會疼着癢折跳出來提醒你。
三娘聞言側頭看了一眼五娘,又轉過頭去:“沒有,五妹妹怎麼會這麼想?”
“我覺得,三姐姐待我與以前有些不同了。”五孃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三娘不知道五娘說的以前是指原主還在的時候還是指書房的事情發生之後,不過她也只是淡淡道:“你多想了。”
五娘沉默了一下,沒有看三娘,卻是突然道:“三姐姐你想不想知道那一晚是誰推的六妹妹下水?”
三娘聞言蹙眉看向五娘。
五娘似是感覺到三孃的目光,回頭朝着她一笑:“我看見了。”
三娘點了點頭:“你不必告訴我了,我不想知道。”
五娘卻是頑皮地眨了眨眼:“是四姐姐。”說完之後還有些得意,似是還是找到了人與她一起分擔了秘密一般。這種得意帶着一絲孩子氣。
三娘皺了皺眉,沒有發表意見,就當自己沒有聽到。
“但是解開她裙腰的卻不是四姐姐。”五娘微微低下了頭,神色有些晦澀不明。
“你告訴我們這些做什麼?”三娘淡淡道。
五娘聞言有些欲言又止:“我,我不想跟姐姐之間有秘密。讓姐姐誤會我。我心裡很難過。以前姐姐不是這樣的。我說什麼姐姐都信我。站在我身前保護我。”
三娘沒有說話,她覺得說這些毫無意義。她不是原來的三娘,不知道這兩姐妹以前的相處方式。但是於她而言,她不會讓同一個人騙她兩次騙成功。騙過一次,無論是什麼原因,那便不再相信了。
於是三娘便將話題轉移到別處,比如五娘擅長的針線,衣裳,首飾之類的。
王璟今晚在王棟的書房中待得有些久。三娘和五娘站累了,便在竹林裡的石凳上用手帕墊着坐着說話。
“三姐姐,我會一直信任你的。”五娘突然開口道。聲音極輕。
“什麼?”三娘沒有聽清楚,問了一聲。這時候那邊書房的們開了,王璟那健碩的身影揹着光出現在了書房的門口。看見這邊有人,便三步並兩步地走了過來。
“三妹妹。五妹妹。”王璟喊道。
“五哥,你出來啦?我個三姐等了你好久,坐得腿都麻了。”五娘抱怨道。
王璟歉意地道:“父親說的很多,我一時記不住,父親便讓我用紙筆先記下來。我要一邊聽一邊寫,便耽擱了一些時間。”
“父親呢?還在書房麼?”三娘朝着書房那邊看了一眼道。
“父親說他將書整理一下,讓我先回去。”
正在這時,幾人看見那邊有幾人提着燈籠匆匆往這邊來了。
三娘等人便起身走了過去,待近了,發現當先的一人竟然是崔姨娘。
“姨娘?”五娘喊着,跑了過去。
崔姨娘一見到五娘,便鬆了一口氣:“怎麼這麼久還不回去,讓我擔心。”
五娘道:“我吃了飯積了食,想出來散一散嘛。正好五哥被父親叫來書房我便一起來了。就在一個院子裡,我還能走丟了不成?”
崔姨娘看了三娘和王璟一眼,走過來行禮。
三娘還了半禮:“既然姨娘已經找來了,那我們便回去吧,時候也不早了。”
崔姨娘正又五娘拉到身邊好好打量,想給她披一件披風,卻突然道:“咦?你頭上的那隻蝴蝶簪子呢?”
五娘聞言擡手一摸,果然發現頭上的那一對翡翠嵌珍珠珊瑚蝴蝶簪如今只剩下了一隻在頭上振翅顫着。
“呀,我的簪子。”五娘着急道。
“剛剛我們說話的時候還在的。”三娘在五娘頭上打量了一圈,皺眉道:“你還拿下來讓我看過。”這對簪子的翅膀下安了銀彈簧是會活動的,五娘見三娘好奇,便摘下來給她看過。
“呀,定是掉在了竹林裡了。”五娘想了起來,對崔姨娘道:“姨娘,我們進去找一找吧,我最喜歡這對簪子了。”
一陣風吹來,三娘抱了抱胳膊:“五妹妹別急,我們剛剛纔從那裡出來,剛剛又都是自己身邊的人在,肯定是丟不了的,一準兒能尋到。”
五娘點了點頭,對三娘道:“起風了,三姐姐你先回去吧,我與姨娘進去找找就成了,你彆着了涼。”說着就急匆匆得扯了崔姨娘就往竹林那邊去了。
三娘也沒有執意要陪了她們進去,只道了句:“草叢裡頭也仔細找一找,說不定是因爲沒有戴穩,剛剛起身出來的時候掉了。”
五娘遠遠地應了一聲,三娘看着崔姨娘那被五娘拉着進了竹林的纖弱身影,笑了笑。
“我們回院子吧,不早了。對了,回去之前還要給柳姨那邊說一聲呢。”三娘當先往正院去了。
到得正院,紅綃見三娘與王璟返回便道,柳氏剛已經喝完藥睡下了。讓三娘和王璟回自己院子就好,不用請安了。
三娘也不勉強,便要告退。
“五小姐回院子了嗎?怎麼不見與三小姐一起?”紅綃道。
“剛剛本來哥哥在書房請教老爺學問的,後來崔姨娘來了……我們便回來了。”三娘聞言頓了頓,話語含糊。
紅綃聞言卻是眉頭緊皺:“現在還未出來?”
三娘道:“五妹妹的簪子掉了,姨娘正幫着尋呢,應該就快出來了。”三娘解釋道。
“時候不早了,我與哥哥便先回去了。”
三娘與王璟出了正房。
“哥哥,我讓你做的事情你做了沒有?”三娘輕聲問王璟道。
王璟點了點頭,有些不贊同道:“妹妹,你好端端的讓我弄壞父親的香囊做什麼?即便父親沒有責備我,我還是心中不安。”
三娘悄悄將袖中的一一個墨色的物什交給了白英,白英接過之後轉身去了。
做完這些,三娘開口安慰王璟道:“一個香囊而已,父親不會在意的,以後我做幾個好的還給他就行了。”當然也就是隨口說說。
不想王璟卻下意識地接口:“你還是讓趙嬤嬤或者身邊的丫鬟做吧,你做的怕是帶不……”說了一半,王璟才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說了實話,忙打住了話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三娘。
三娘挑眉涼涼地看向王璟:“我做的怕是帶不出去是吧?原來如此!哥哥你一直瞧不上我做的東西啊。以後我院子裡自己做的小點心,湯湯水水你也別吃了,真委屈你。”
王璟晚上有時候要讀書,三娘怕他餓着,便總是讓丫鬟用小爐子偷偷給他開小竈。在吃食上頭,三娘也算是見多識廣,因此很多點心小吃食都是三娘與身邊的丫鬟們商討着做出來的,很受王璟歡迎。
王璟一聽這話就懊惱了:“不,不,不,妹妹你的點心還是很好吃的……”
“對,就是針線活差了些,做的玩意兒讓你拿不出手。”
“……”
兄妹兩人笑鬧着去了,王璟也忘記了剛剛的那點對王棟的內疚。
之後,柳氏聽到紅綃的稟報,差點將茶碗摔了。
“老爺見着她了?”
“奴婢不放心,帶人去書房的時候老爺正與崔姨娘和五小姐走出來,像是已經說過話了。但是奴婢見崔姨娘對老爺並沒有太過親近,又有五小姐一直在旁,應當不會……”()